公路途经日间尚未营业的各式酒馆,灯牌硕大,字母色彩艳丽。入夜后华灯初上,仿似歌声勾魂的海妖,靡靡之音向旅人发出放纵邀约。
历经风尘的加油站,永没尽头的黑公路。
重庆大厦的一楼一凤,中环商宇的社会精英,同挤进小小海岛的一亩叁分地内,连梦境都嫌逼仄。
一万公里以外,黄沙土地草木干枯,烈风割出石山斑驳,气候留不住水分,却留住了自由。
不要问蒋慈选哪里。
当画面变成现实,她心境澎湃,忘却隐忧,早已沉浸途中。
入夜后她们赶到了庞蒂亚克市区。
从车上下来。线条粗粝的卡通图案,用色大胆的广告喷绘,明晃晃在路灯下占了满目满墙。街巷边老旧车身被创意涂染,镀上流行新意。
惹人瞩目,实在出彩。
“今晚只能暂住MOTEL一晚了。”
杨教授带着叁人进了一间舒适的小型旅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层高的旅馆内连餐厅泳池都有。
“我们房间都是连着的,我住中间这间,有什么事情你们随时来敲我门。”杨教授交代完毕,让叁人自行到房内摆放好行李。
只是出来一个周末,所有人的行李都带得不多。
“我有点累,晚饭你们可以到楼下餐厅解决,我就不去了。”开了一下午的车,杨教授显得疲倦。
杨勤力也想休息,说等晚点再去吃饭。
汤丽盈却玩心四起。明明来的路上,那个担忧会否遭遇各种意外的人是她,“我们去酒吧,我刚刚下车就看到,对面马路有一间。”
“不去。”蒋慈毫不犹豫拒绝,“明天还要赶去春田市,万一喝多了耽误行程。”
“阿慈妹妹,你真没意思。”
“我是为你好。”蒋慈从行李箱内拿出衣服,走至洗手间更换。入夜还是有点凉,下车便裙下生风,打了几个冷颤。
麻花辫往脑后挽起,几络碎发搭在纤细颈项。换上牛仔长裤,T恤下摆扎进腰内,外搭浅蓝牛仔外套。匆匆一瞥,蒋慈有了几分美国西部的随性味道。
“酒吧就不去了,楼下餐厅还是可以试试的。”
无视汤丽盈的夸张叹气,两人沿走廊左侧步梯行至一楼。户外灯火通明,旅馆前广场迎来几台咆哮响亮的重型机车。
金属车身沾满细尘,粗犷野性。车手不是穿皮衣就是穿夹克,身形个个高大,摘下头盔露出典型高鼻粉唇的白人脸庞。
倒是有个让人意外的亚洲面孔混在其中。理得极短的头发,肤色偏黑却显出健康光泽,浓眉内双的眼皮,轻声用英文与旁人交谈。
他与蒋慈二人互相望见。
“9点钟方向,这个不错。”汤丽盈用气音在蒋慈耳边嘀咕。
蒋慈拉起汤丽盈手腕,收回视线推门进入餐厅。
粉色裙身,腰间一抹白色荷叶边围裙的女侍应,捧着白色瓷碟握紧咖啡壶,在桌椅间穿梭。站在蒋慈桌边是一个20出头的金发少女,鼻间点点可爱雀斑,快速记下二人的点餐。
交谈语气轻快,句末尾调纳入喉间,典型的西部口音。
蒋慈端起咖啡轻抿,整面透明玻璃的墙身能看见室外停着各类汽车。这里不仅招待旅人,还是长途司机的落脚点。
“这是那边先生请的。”
金发女侍应放下两杯店内特调的鸡尾酒,液体明黄艳橙,搭配得居然不俗。
汤丽盈顺女侍应的指示望见蒋慈侧后方那几个车手,笑得眼弯,“原来靓是世界的通行证。”
“是吗?我以为是钱。”蒋慈没有回头。她早就听见后方那几个男人的大声交谈,言语间对她和汤丽盈有所暗指。
这样的东方面孔甚少遇见,别人多嘴几句也很正常。
“你俗气。”汤丽盈讪笑。
“你肤浅。”蒋慈驳嘴。
“你不看脸?”
“你不看钱?”
二人突然大笑。餐厅内人声嘈杂,门外汽车笛鸣,爽朗开怀的少女笑声感染周围。
可能是异域的豪迈景色开阔了心胸,又或是连日来的疲倦在旅途得以释放,此刻别无他想,笑在当下。
蒋慈条件反射从口袋中摸出香烟,是何靖钟情的万宝路。她轻敲一支,滤嘴衔在笑弯起的唇上。
“阿慈——”汤丽盈从笑意中瞬间震醒,望着叼烟叼得极其流利的蒋慈。
蒋慈身体先于脑袋作出动作,烟丝燃上,尼古丁入肺。
都已经点上了,现在丢开未免欲盖弥彰。她只好轻笑,“表嫂,请允许我失态一次。”
淡白烟雾从红唇飘出,衬得蒋慈凤眼妩媚,风情万种。
“啧啧啧,终于释放本性了。”汤丽盈很快就接受了这副烟鬼姿态,笑语间瞥见斜前方那个机车手瞄着蒋慈,脸上写满好奇。
“大自然里面,雄性生物求偶都是闻着雌性气味而来的。你看,你的烟味就惹来了一头美国中部灰熊。”
汤丽盈说完,叁秒后一个深灰色的高大身影便靠近她们桌边。
“中国人吗?”
男人用英文发问。两个妙龄女郎,一个短发利落英气,一个长发娇艳妩媚,说着语调轻扬的广东话,很难让人留意不到。
也很难让他不来搭讪。
“是啊,你呢?”汤丽盈大方回应。
“一样。我叫秦意,叫我Charles就可以了。”秦意不会说广东话,用的是国语。
汤丽盈笑得狡黠,“好巧——我叫绵绵,叫我y就可以了。”
秦意抿唇微笑。他的名字从小到大被人安插各种后缀,早已习惯,“那这位小姐应该是刀了吧?情意绵绵刀。”
这次连蒋慈都笑了,“Ka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