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的人来时,看见张副官端坐在小小的桌子旁,眼下发青,放下餐盘后,那人照例立即离开,却不想被张副官叫住了。
“请问有烟么?”
那人注视着张副官,面无表情。
“我实在太闷了。”张副官苦笑,“这不比关禁闭好多少。”
“你至少该庆幸你还能走动,还能见着人,你还能讨根烟抽。要是关禁闭,你人都坐不直。”那人掏出烟盒来,扔了两根过去。张副官接住:“谢了。”
“有这样新鲜的空气,你竟还想抽烟。”那人又递了火柴盒过去。张副官划了一根,哑火了,扔了又再拿一根,点燃了烟。但他抽到第一口烟之后,就呛得咳出了肺音。
“搞了半天,你不会抽烟?”
“我……”张副官又咳了一阵,“我的项链,能还给我了吗?”
那人并不回答,收回了烟盒和火柴,才说:“不会抽就别强行抽,吃饭吧。”
张副官似乎实在是闷,虽然不会,还是再抽、再呛,直到实在要咳死了,才把烟给踩灭了。那人觉得可笑,嘴角抽了抽,离开了。等那人走了,张副官还没有从烟雾中完全恢复,觉得喉咙里火辣辣地疼,他忍着咳,到地下去找一开始扔掉的那根火柴,放进口袋里。
此后一星期,张副官始终在等待再见将军的机会,可却始终也没能等到那个机会,他的信息窗口,只有来送饭的那个人,那个人倒没有太为难张副官。张副官试探着问:“吴将军还好吗?我上次看他瘦了很多,像是休息得很差。”那人打量着张副官,说:“你要打听长官的消息。”“吴将军对我有恩,我现在不明不白在这里待着,又不能为长官出力,自然是很着急。”“你也还算忠义,不妨告诉你,吴将军好或者不好,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想他好他就能好,想他不好就能不好,关键要看吴将军是不是配合。”
“这是什么意思?”张副官说,“你们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这就超出你能问、我能答的范围了。”
“吴将军被关在这里,北边的动乱该怎么办?之前已是镇压无果,才调配吴将军前往,现在他人在此处,那里怎么办?”
那人笑了起来,一边颇玩味地看着张副官,说:“你是个忠义之人,不过,太过天真。北边?根本就没有北边的事。现在,你懂了?”
“没有……”张副官只觉匪夷所思,在他发懵之际,那人已经离去。张副官枯坐半日,终于渐渐还原了事情的大概,所谓“北边暴乱”根本是子虚乌有,所谓镇压不过是为了请吴将军入瓮,而这个骗局从很早就开始织网,甚至就连吴将军身边的亲信中,可能也有问题。然而吴将军这个级别的将领,谁敢这样设计他?想到这里,张副官只觉不寒而栗。恐怕,此后吴将军的路会很难走,即便能从这里出去,也不是终局。但是,出去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所以,必须要先出去。他再一次彻夜坐在窗边。
再一次送饭之时,那人看着张副官长着胡茬的样子,说:“哦,你现在有些穷途末路的意思了。不是不让你刮胡子,只是不能轻易给你刮胡刀,你们这样的人很可怕,简单得可怕,谁知你会拿刀子做什么?不过,由我看着,倒是可以。你可要刮胡子么?”
张副官疲惫地微笑着:“如果可以,请让我刮一刮胡子吧,我出生到现在,不曾这样邋遢过。”
刮胡刀、刮胡泡和镜子,很快被送到张副官面前,那人就立在一旁监视。张副官把泡沫涂在脸上,对着镜子细细地刮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吴将军,这几日可好?”
“又是这个问题么?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不再能有什么可以奉告。”
张副官刮胡子的动作停下,想了想,说:“其实,我想明白了。”
“哦?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不是吴将军,而是你们。”
那人有些意外,笑了笑:“愿闻其详。”
张副官却没有马上说,只是气定神闲地又刮起胡子来,终于刮完半边。
“你们要从他嘴里撬出秘密,但他不肯开口。你们知道他绝对不会把这样危险的秘密告诉他亲爱的子女,也知用子女威胁反而会使他搞一个鱼死网破,所以,你们索性做局,把我骗来。”
“这个分析还算有些道理,只是,你既非他的亲信,又没有任何经验,对他而言,你也是可有可无,你根本毫无价值,找你来,有什么用?”
张副官开始刮另一边,他苍白的皮肤在刮刀底下有些泛红,他心里其实很忐忑,这是一招险棋,也是实际意义上,张副官的第一仗,结果会如何,他并没有把握。可他有必须勇往直前的理由。他暗暗调整呼吸,说:“你们明明知道,我并不是你们说的这样。我对他,当然有价值。你们打算考验我到什么时候?”
“你有什么价值呢?”
“非要我亲口说吗?好吧,你们这样多疑,倒教我也敬佩起来。——你们知道的,我为什么会回来,而你们也知道,我既然能回来,就也可能会再出去。他极有可能把秘密交付于我,让我带出国去。”
“他有个儿子,明年也要留洋去,如你所说,他不该更有可能把秘密告诉他的儿子吗?”
“我刚刚说过了,他不会让他的亲生骨肉涉险,他宁肯他的子女们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也不希望他们有危险。所以,只有我才是最佳的人选。我极有可能出去,而我哪怕出不去,因此而死,他也不会伤心。不是吗?”
那人不响。
“所以,他是极有可能把秘密告诉我的。这也是你们要搜我身的原因——说起来,我的项链,你必须还给我。”
那人哼笑一声,说:“那条项链对你很重要,我看了,戒指圈里面刻了字,T,这个T是谁呢?”
“与你无关。”
那人无所谓地笑笑:“你说我必须要还你,你有什么把握这样讲?我就是不还,你又能如何?”
“你一定会还,因为我要用这条项链做交易。”
“你有什么……”
“别说我没有立场与你们交易,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我的底气。交易,做,还是不做?”
“你不仅仅是个文弱书生,”那人说,“你倒还有几分谋略胆识,他不重用你,你倒是可以考虑到我们这边……”
“这个,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