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没活过几个时辰,对若君和盘托出之后,他很快便死了。而他留下的那些供述,又让若君更坚定了屠灭这座山村的心。她相信这人绝无虚言。
因为他是村长的亲生儿子。
如今这名男子就大半身包在茧中,两眼空洞,和自己的爹隔着阴阳对视。
“怎么,见到自己儿子,反而不敢认了?”若君冷声问。
村长颤抖着跪下去,双手举在半空,似乎不知该不该去碰眼前这张脸。这张脸上的血迹、脏污都已被若君细心擦去,但头上、眼上、唇上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却显得更清晰。
几个村人见状,都哆哆嗦嗦往后退。
“怕了?”若君仍旧冷笑,“杀他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怕?”
无人应声。村长好像一下放弃了挣扎,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就因为他让你们认罪,”若君步步紧逼,“又劝你们投官,保住村里老小,你们就一人一刀杀了他,还把他扔到村外。村长,你自己也下手了吧?’都下手,便谁都无罪’,是不是你说的?”
她看着毫无反应的村长。“可你们不知道,他当时还没死,我救了他,他把事情原本告诉我之后,才合的眼。”
“你……有何为证……”村长茫然道。
若君抬起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布,像是女子衣物的一部分。
“这是令郎偷偷藏起来的,”她说,“他没办法拦住你们施暴,也没办法把你们送官,只好先留下些东西,等日后有机会,多少可以算个罪证。”
她嗓音渐渐嘶哑。“这块布,是从碧遥穿的裙裾上撕下,化成灰,我也认得。”
村长一愣,缓缓低下头,没再抬起来。
村人起初不敢说话,眼看村长保不住他们了,才有人开口。
“姑娘,这事确实是我们村子有愧,可跟我没关系啊,姑娘饶命,真的,都、都是三娃的主意——”他指着此前随村长把守村口的那名男子说。
“胡扯!什么叫都是我?”叫三娃的急了,“老九,你明明也进了那屋……”
一群男子吵起来,相互指着,唯恐少拉一个人下水。看得我一阵阵恶寒,又觉得可恨。
把罪责推给别人,自己就可以脱身了吗?
“都闭嘴!”若君咆哮一声,“随便你们如何推脱,全村上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没人敢说话了,一个接一个,全都跪在村口叩首求饶,有的还把额头磕出了血。
若君看着看着,反而笑了。
“现在你都懂了吧?”她转头看看我,“还有想问的吗?”
我摇头。
“那我可以动手了?”
我还是无话。
若君见我此番没有阻拦,便没再理会我,但她凝神静气,一头白发却只是抖了一下,并没像之前那样,如同活物一般四下翻飞。
“怎么——”若君又试了一遍,仍是如此,身后的妖怪,也没有一只被牵动。
我叹了口气。
“若君,没用的,”我说,“你……你再用不了你的法术了。”
“为何?!”若君大震,“我刚刚还用过的——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的,”我答道,“是……”
我还是于心不忍。其实方才在山坡那边,我就该告诉她了,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还是如慧和尚解脱了我。
“沈施主……你……已经死了。”他睁开眼,轻声说。
五
这句话,若君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秃驴你说什么?”她哂笑,“我死了?我好端端地站着,如何就死了?”
“他没骗你,”我说,“若我所料不错,你该在前两日,阳寿便尽了。”
若君怔了片刻。她看看自己的手。“怎会……”
“我不知你那位宗亲教你的,究竟是何种术法,”我说,“但我想,这种术法想必极耗元气,不论是召集妖物,还是用头发驱使妖物,都在损害你的寿命。”
我又叹口气,道:“他授与你的,是不该用的邪术。”
若君面无表情听着,半晌,自己笑了。
“难怪,被你的法器刺穿,我却不觉得痛。”她说,“我还以为,是我入了更深的境界。”
“之前在山上,帮你取下法器的时候,我就察觉了,”我强忍着心底的难过,说,“你没有流血,也没有活着的迹象……换言之,你的寿命已经用尽,这段时间,只是靠信念撑着。”
天知道这番话说出来,用了我多大的气力,我一拖再拖,只是实在不忍告诉她,她为了找回碧遥,孤身离家,弃掉了所有,连命都用上了,却在大仇得报的当前,走到了尽处。
“即是说,我无力杀掉他们了,对么?”若君望着跪倒一片的村人,柔声问。
我勉强点点头。
“真可惜啊,”若君自顾自说,“就差一点点了。我还想为何从方才开始,眼睛便有些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