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一怔。
“我是我爹爹的女儿,承袭他的位子,不可么?”
“不可!”楼墨心抬高了声音,“朝中纷乱,人心难测,你多年不在京城,毫无根基,也少有城府,这情形如何是你可应对的?身为你的老师,我又如何忍心看你前去赴险?”
“我身侧有谢将军,爹爹又为我留了机缘,必定在朝中有所安排,”云卿说,“加上老师的声威,还不够么?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腔热血,老师若真顾惜我,不也该任我一试么?”
楼墨心笑笑。“即便如此,你可想过,真登上了皇位,下面又有几人甘心为你效命?在内,众臣心怀贰心,在外,北人虎视眈眈,这皇位,你能坐得了多久?这可是会要命的啊!”
云卿闭口不言。
“先帝子嗣众多,”楼墨心继续道,“在你之上,更有两位皇子,朝中都有势力,手上也有兵权,你拿什么去压过他们?你先入京城,又能如何?反倒给了诸位王爷对你动兵的理由,你在京城便是孤家寡人,这些,你又可曾想过?”
他看云卿不说话,苦口婆心相劝:“殿下就留在宣阳,做个无烦无忧的道人,不好么?何故应要以身犯险,把自己置于两难境地?”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说那么多没用的,”我冷笑,“你不就是觉得,女儿家不能做皇帝?”
楼墨心说不出话。
“什么怕云卿遇险,什么孤家寡人,”我又说,“横竖不过是,女子坐不得皇位,要让给自己的哥哥弟弟,不是吗?”
“不错!”楼墨心一挺身,高声说,“古往今来,何曾有女子做皇帝的?简直闻所未闻!”
帐内众人都皱起眉头。云卿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从未有过,那自我开始,又有何不可?”她问。
“大为不可!”楼墨心道,“女子做皇帝,既有违先祖古训,也不利社稷安宁,不然为何从未有过?先帝糊涂,老臣却不糊涂!天道正统,绝不可乱!”
我听得想打他,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就算老臣顾念旧情,勉为其难可接受,”楼墨心又说,“朝中诸人,哪一个又可接受?教一个女流之辈凌驾众人之上,何其荒唐!”
“那照楼相的说法,”我说,“我这女子做玄师的,也是扰乱了天道了?”
“你就是妖人!”楼墨心怒视于我,“自己乱了正道也便罢了,还妖言惑众,鼓动云卿颠覆朝纲,你等女辈,不安心归于婚嫁,相夫教子,就是不入正途,失了本分!”
我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忽然很想笑。
而云卿真的笑了。
“有灵,别说了,”她挂着笑,又靠近楼墨心一步,“老师当真这么想?”
“云卿,”楼墨心说,“你是公主,就该有公主的规矩,皇位给你哥哥承继,日后为你寻个良人,婚配生子,远离庙堂之争,安稳余生,岂不是美事?”
“也许是吧,”云卿说,“但这美事,谁爱要谁要,云卿不要。”
她深吸口气,正色道:“云卿就是要做一代女帝,开后世先河,为女子立心,千刀万剐,也绝不后悔!”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气势,帐内也立时安静下来。
“老师说,天道正统?”云卿又笑笑,“我做了皇帝,我便是正统,至于祖训、古制,老师以为我在乎吗?”
楼墨心瞠目结舌,一时无话。
“满朝文武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云卿说,“我改不了他们的心思,但如若我真坐上皇位,他们不从,也要从。有一人反我,我杀一人,有十人反我,我杀十人,总之,这位子我要定了,万人唾骂,也一步不会退。”
她看看楼墨心,又是一笑。
“老师认为,女子本分,是嫁人生子,对么?”她轻蔑道,“那老师应该还不知道,我做了皇帝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改换天地,我要教天下女子全去读书,尽可考学,学成后或入朝为官,或统率边军,自此,高位由有能者居之,再不问男女。”
“你——”楼墨心唇须一齐颤抖,“你怎能——”
“为何不能?”云卿厉声说,“放女子任意驰骋,又有何不可?当初有灵劝我,我还有所迟疑,但这一路走来,世间女子的境况,我已看尽了,我就是要改变她们的命途,一个不少。若说道义,这便是我的道义。”
又一阵寂静。我想再呛楼墨心两句,忽然帐门再度开了,有人走进来。
“娘子……”九枝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看我。
“你怎么来了?”我一惊,“快回去歇息!”
他还远远没有恢复完全,整个人都很虚弱,要扶着营帐才能站稳。
但九枝用力摇头。
我也顾不上他,因为楼墨心开口了。
他低垂着头,长叹一声。
“老朽懂了,”他颓然道,“学生已经生了羽翼,老师的话听不进去了……看来老朽不管说什么,殿下主意已定,都不会更改,随你去吧……”
这话说的,你自身难保,随不随她去,有意义吗?
“对外透露大军行踪,几次拦阻殿下行程,置殿下和大军于险境,这罪,老朽也认了,”他又说,“殿下可打算如何责罚老朽?”
云卿没回答。“你先告诉我,你的同党是谁?”
“你如此行事,必是有人指使,”她说,“你在近乡关等我,也定不只是你说得那么简单,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了,是谁命你这么做的?内阁?司礼监?还是——我哪位哥哥?”
楼墨心摇头。“老朽不会说的,”他道,“殿下快些给老朽个痛快吧。”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还没等想清,楼墨心猛地抬起头,面色变得狠戾。
“但这妖女,老朽必定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