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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衫子,花瓣像只鬼爪,一把捞起她经营在腹中的话,终归是拽了拽韫倩的腕子,“你别愁,我有个主意。”
“什么什么主意?”韫倩懵懂地睐目。
“你方才席上讲的,如何诓骗卫嘉往园子里来的事情。”
花绸嗓音细细,像这日的风,稍带凉意,“卫嘉此人,好色成性。我算准了,大约巳时末,内外厅上都得新换席面。二表哥吃了酒最爱吃一道糟鲜藕,不是什么好菜,菜单上原没有,但我们二太太一定会让厨房做了送到他席上。”
韫倩懵懵听了半晌,转目盯着她,“你的意思,叫我传话到厨房里去?”
“传了话,你就在那等着做好了端到外头席上去。大厨房里是姨娘的人,这日子,最是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二房的事,她们才不乐意管,你去送,她们巴不得。你又是侄女儿,给长辈传个菜,没什么了不得。到席上,你再引那卫嘉到后头来。”
说到此节,韫倩迷茫的眼在她身上滚了一圈,“你肯帮我了?”
花绸瞥见,挽住她的胳膊温柔一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身后少女们莺舌婉啭,咕咕咭咭的调笑声在四下里溅起几个词汇,诸如“穷酸相”“乡巴佬”此类的嬉骂詈词源源朝花绸扑来,却在她婉媚的笑颜里,痛快淋漓地被粉碎。
东阁欢宴,丝竹不休,胡琴催蜜酒,檀板流富贵,锦绣豪门内外添醉客,优伶歌调咿呀飘到莲花颠,只剩靡靡的余韵,唱词不清。
绣户绮扉自有静,花绸独自更衣,新换一件绾色对襟,重扎葡灰素面裙,玉镜前整云鬓,正抹胭脂,倏闻韫倩在廊下拍窗户,“绸袄、绸袄,你快出来瞧!”
花绸还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急拉门出去,但见满庭飞琼花,似有空翠抛雪来,浩荡成迷。
玉殿碎了遍地的烂漫,花绸在阑干上拾起一片,碾在指尖,不是真花,是用雪白的绢剪的花样子,裁了漫天。
韫倩将手伸出廊檐外,也捡得一片,眉心淡聚着问花绸:“这是谁弄的?”
院墙外除了飞花,还递嬗响起少女们惊叹的欢呼。花绸不用猜,沉默地笑笑,穿过那些洋洋洒洒的花瓣,拉开院门,果然见奚桓站在墙外。
他恰好穿了身黑色蝉翼纱的圆领袍,里子也是黑色的,补子上却绣着一只展翅的白鹤,像玉宫里的逍遥神仙,正在施展一场法术。
只是法器过于太笨重了些,是三架大水风箱,也不知他哪里弄来的,使几个小厮卖力地拉着,他则从筐里一把一把地抓着“花瓣”对向风口,吹得花雨满天。
骤见花绸,他抛下一捧花瓣,四下里分派,“接着拉,快着些。”言讫两三步跨到院门前,垂着眼笑嘻嘻地睇着花绸,“姑妈,像不像你们扬州的琼花?”
花绸被他瞧红了脸,垂着下颌轻语埋怨,“你这好玩儿的心思倘若有一半放在书本上,只怕都能下场考个举人出来了。”
奚桓一霎变了脸色,带着些忧心追她的眼,“您不喜欢?”
她只觉那些摇飐的花瓣是一场雪,落在她的心田,润物细无声。可睃一眼那群围看的闺秀小姐们或羡或嫉的目光,她撇撇嘴角,“你这孩子,尽花功夫做这些没要紧的事情,非要告诉你父亲打你一顿才好。”
“这怎么会是没要紧呢?”奚桓笑了,嫌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吵,拽着她进了门内,将院门阖在背后,“若能逗您笑一笑,就是我的大功了。”
隔绝了外头那些人,花绸憋不出噗嗤乐了,拿眼嗔他,“你呀,记这些倒一记一个准儿,就是圣人的话记不住。”
奚桓被她的笑颜晃晕了眼,歪着脑袋追着看,满心润了蜜,酝酿了好些甜言。
正欲说什么,冷不防地瞧见韫倩坐在廊下,乜笑不住,“我当是谁呢,可不就是你这个逍遥散人嘛。不在外头席上坐着,跑到这里作弄这一出,就为了哄你姑妈高兴?”
“大表姐。”奚桓半敛笑意,朝她拜个礼,“你未婚夫在外头坐着,还有功夫操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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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得韫倩咬牙跺脚,“绸袄,撕他的嘴!”
一场飞雪渐褪,热辣辣的日头高悬,花绸轻轻驱他,“外头席上那么些大人,你不说陪着,怎么跑到里头来了?快回去安席,我也要回乌宝斋里去。”言止一瞬,她眼含晦涩的暗示,“一会儿有事要办。”
碍着韫倩在,奚桓不便多说,满目柔情半扬半抑地兜在眼中,略颔首,“那散了席我再来。”
花绸柔目轻笑,无言里应承了他,白羽飘零,滑过她一脸夭桃之色,仿佛四季她面上停滞在春。
外头一间凉卷棚里却是热烘烘的夏,四面长窗挂满竹箔,半垂半撒,先前的椅榻皆被撤去,摆了七八席,其间有娼伶怀抱琵琶穿梭在各席上唱曲,正唱一套《醉太平》。
这厅里除了丫头皆是男宾,席间人人挂着满面卖力地笑意,生怕谁落了谁似的,奉承话儿层出不穷。奚桓觉得没意思,到年轻公子们那席间坐下,斟得满斝,敬与奚涧。
奚涧时下生了副圆滚滚的身子,瞧着似个乐呵呵的不倒翁,仰头一口饮尽,倒斝与他瞧,“我吃干净了,哥哥也得吃干净才算!”
奚桓瞪他一眼,有些不悦颜色。奚涧忙坐下,不敢吭声,倒是一席公子少爷皆起吆喝,催促奚桓,“你方才离席上哪里去了?让我们这些人好等,吃这一盅不算,还得再罚三杯!”
其间数那卫嘉嚷得最凶,端着架瘦如干柴的骨头,挑着跟箸儿敲碗沿,“桓兄弟好容易与我们这些人坐在一处吃酒,若是再推诿,可就是瞧不上我们了。”
这卫嘉未有功名,素日最爱眠花卧柳,风尘堆里打滚儿,身上粘带了好些江湖气。
奚桓从不爱与他来往,可跟前笑眼一睨他,筹忖片刻,便寻了两只干净琉璃碗,一齐筛满,“卫嘉兄,你才与我家大表姐定了亲,我还没贺过。如今咱们俩吃了这一海,算我贺过你,你不吃,也是瞧不上我。”
那卫嘉不想他如此身份,还如此客气,自觉脸上有光,忙不迭与其相饮。连吃过三碗,脑袋晕乎乎之际,恍然嗅见一股沉水香,扭头一瞧,身边正巧擦裙过去一位娇女。
韫倩穿一件沉香色薄纱掩襟褂,手上提着个髹红描金二层食盒,挎在臀上,眼波稍稍垂瞥他一眼,像个迷魂阵,须臾便将卫嘉困倒其中,一目不落地盯着她走到上席奚峦跟前说话。
正值魂醉神倒,奚桓将眼在二人身上远近复睃片刻,凑到卫嘉耳跟前,朝韫倩婀娜身段挑一挑下巴,“卫兄好福气,这位就是我家大表姐,怎么样,可算得上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卫嘉跳眼张望着,满面春风浮荡的笑,不住点头,“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这还不算什么,”奚桓半阖眼皮,别有深意睇他一眼,“她还有个亲妹子,叫范纱雾,长得比她还强些,可堪闭月羞花之貌,卫兄大约没见过?”
“啊?”这卫嘉原是要定纱雾,眼下一听纱雾生得闭月羞花之貌,怄得他肠子青,“听过名讳,只是无缘得见,不知将来谁有福气,能独占这一瓯春。”
奚桓睨着他悻悻颜色,又筛两碗酒,“她们姊妹今儿都后头坐席,可惜卫兄只见过姐姐,无缘得见那位妹妹,啧啧、可惜。来、为春风失意,吃一海。”
可巧韫倩奉完东西下来,又打这席上过,刻意将眼垂瞥卫嘉,露出个欲语还羞的情态来。
大约是酒令智昏,又或是这千娇百媚的几眼,卫嘉心痒难耐,壮着胆子辞席,“我吃多了,列位坐着,我上外头走走,散散酒气再回来。”
被奚桓一把拽住,“要走吃了这一碗再走,你吃了,我陪你出去,使个小厮领着你逛。”
卫嘉着急脱身,不管不顾地一碗灌进腹中,奚桓领着他出了厅堂,在外头远远使唤北果过来,“卫公子吃多了酒,你领着四下里走走。”说着,眼色晦涩地递过去,“切记,千万别走错了道闯进二门内,倘或惊了哪家的姑娘小姐,拿你是问。”
北果打小跟着他,主仆俩自有默契,不过片刻领悟,眼与奚桓晦涩地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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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应下,搀着那卫嘉一路绕廊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