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亏星密,靴滑霜浓,寒风渡此夜,却吹不灭奚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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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得发烫的心。
那彼端,锦幄初温,绣阁明灭。椿娘刚熏床铺背,放下帐来,“姑娘睡吧,写了半日的贴,手都该酸了。”
花绸牵被子盖上,床下架着珐琅彩熏笼,整个屋里暖洋洋的,她只穿着藕荷色的寝衣,解了发,长长地垂在枕上,朝椿娘叮嘱,“你们屋子里也笼上炭睡,如今咱们有使不尽的炭,倒不用在这上头省检,仔细冻着。”
“嗳。”椿娘应着,倏闻有人敲院门,倾耳细听,嘟囔起来,“这深更半夜的,一准儿是那小祖宗。”
花绸登时缩进被子里,翻侧了身躲在里头笑,“放他进来吧,你自个儿去睡,他若问,就说我睡着了,逗逗他。”
片刻听见椿娘出去在院里悄声嘀咕一阵,没多时,人就进来,带着一股寒气。花绸对着粉壁,阖着眼,侧耳倾听,听见他先是吹了灯,围着圆案轻轻转了一圈,又走到榻上闷不做声地坐着。怪得很,既不喊她,也不走,就这么静悄悄地坐在榻上。
坐了许久,窗外的月都悬上了金凤树的花梢,熏笼里的炭噼里啪啦地开始绽放,奚桓的五脏六腑也跟着炸了锅。他将两个手肘撑在膝上,盯着帐中影影绰绰的背影。
直盯得走火入魔,悄声起来,慢吞吞地拖着步子靠近床前,每一步,都像是坠着千斤万两的决心。他抖着手撩开帐,盯着花绸半张脸,在烛光下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蕴着凉意。
他此刻恰就需要这么股凉意,便躬着背,俯下去,脸悬在她耳廓上半晌,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闭着眼亲了下去。
冷不防地“啵”一声,像酒壶拔了塞,甘甜的酒香纺成一张网,奚桓被网在里头,呆着怔着,又惊又怕,又喜。
谁知花绸比他更惊更怕,原要转身吓他一跳的,却不想还没来得及,他先俯身下来亲了她。
唬得她不敢睁眼,两帘睫毛像被狂风反复刮过,颤个不停。这些细碎的颤抖里,诗书礼易乐春秋都在她脑子里迅雷般地闪了一遍,她就成了被雷殛过的树,一场大火袭击了她的心肺,将她的脸也烧沸。
长久以来,她不是对奚桓炙热的眼滚烫的心毫无察觉,她只能装作没察觉,就像此刻,她也只能在装睡中选择毫不知情。
不想,有什么一滴滴砸在她脸上来,温热的,浓稠的。她不得不抬起手蹭到眼前一瞧,不得了,连忙翻起身,“桓儿,你留鼻血了!”
“啊?”奚桓吓一跳,忙抽身退出帐外,一揩鼻翼,果然搽了满手背的血。
花绸枕下摸了条绢子,趿着鞋下床,慌里慌张地将他往榻上推,捧起他的脸,“快仰起来,别垂着脑袋,我去抹点冰水在后脖颈上拍一拍。”
说话拉门出去,阑干行抓了一捧雪,捂在他后脑勺上,雪一化,便流进他衣襟里,凉得他直跺脚,“姑妈、冷!”
“忍一忍!”花绸拽着他坐回去,站在他腿间,捧着他的脸搽鼻血,“你是吃什么好东西了?上这么大的火,明儿请个太医来瞧瞧是正经。你们那位余妈妈,恨不得将天下好东西都喂给你吃,也不看看受不受补……”
在她碎碎叨叨的一箩筐抱怨里,奚桓仰着脸傻兮兮地笑了,冲她挤挤眼,“的确是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花绸垂眼。
“不能告诉您。”他神秘莫测地笑一笑。
“什么好东西我不能知道?呸、不告诉我,我还不稀罕晓得呢。”
“反正不能告诉您。”
嬉闹间,奚桓把膝盖分得远远的,手不自觉地握着她的腰,像方才那个亲吻,一场惊涛骇浪不知不觉地归于大海,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多想让满腹的爱恋像一阵狂风卷出来,洗净他们旧时的关系,让他与她有全新的联系,比这远远的亲戚更亲,比此刻的距离更近。
但他还没有坚壮到、有足够的能力为她抵抗世间喧嚷,因此他还不能将她扯入世俗流言的漩涡,只能静待时机。
待着待着,锦鳞浮沉,北雁南归。话无繁絮,到十二月初一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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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家门户大开,广迎贵客。
奚府里铺陈绮筵,男人们在外头正厅款叙听曲,奚甯领着奚峦奚桓奚涧与相来的宾客见礼。六部五寺二监二院大小官员皆来道贺。内阁首辅乔淳遣了女儿女婿孙女前来,人还未到,先到的却是次辅潘懋的儿子。
潘懋之子潘凤,时任工部侍郎,正因前几日湖南荆州府上请修堤的一百万银子奚甯没批而头疼,受父之命,前来周旋。
迎头进门,先拜了礼,拽着奚甯企图避客书房,“子贤,荆州那堤,你们户部也是派人去查过的,还是淳化十八年的时候修的,如今都七十个年头了,再不修缮,过几年如何能挡春汛?那条河下头,可有十八个庄二十村,千亩良田,要是淹了,下至荆州府台,往上布政司、我们工部、你们户部,全都难辞其咎!”
二人避走长廊,奚甯瞥一眼来往宾客,剪着一只手笑,“银子既不是户部的银子,更不是我奚家的银子,哪里说是我想批就能批的?每年往各州府拨下的修路修桥费用已经不少,荆州府要修桥,自然该从那些银子里出,怎么又朝上头伸手要?”
潘凤被他一堵,转到面前来,留着两撇八字须,急得胡子直跳,正欲开口,奚甯又笑,“这话儿可是钟老说的,自收到你们工部请银子的票拟,他老人家就叫我们从惠德一年开始查账,到如今,每年放到荆州府的银子,已经累计有五百万两,怎么如今却拿不出一百万两修堤?”
潘凤早有说辞,“淳化四十年,荆州发大水,惠德八年又是大旱,紧跟着惠德十二年,黄洲端午讯又发了一场大水,还是管荆州府借的银子,如今还没还上呢!就是金山银山,也都吃空了,何况五百万两银子。”
“这样儿吧,”奚甯缄默片刻,随口应付,“我再回去查查账,与钟老说和说和,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实在不行,你们工部请旨,奏到皇上那里,让皇上与钟老说,说定了,内阁自然会拟票。”
查不清帐,户部不放银子,就是皇上也无法。潘凤心知他推诿,开口欲辫,谁知他巧见仆从引着兵部侍郎场院里过来,忙迎过去,“吴大人,稀客稀客,什么时候从南京卫回来的?”
“子贤大喜啊,我昨儿刚到京师,子贤风光呀!哟,潘大人也在,难得咱们同聚,一会儿可得痛饮几杯!”
奚甯在廊下一挥袖,挥来奚桓,“这是吴大人,与我是同科,你快见过。”
来往官爵众多,奚桓从晨起便开始见客,早弯得腰酸,趁着毕至闲集的功夫,走出外头散闷。正是冤家路窄,迎面便撞上小厮引着单煜晗前来。
赶巧这日冰雪化尽,曛日之下,单煜晗冷目含星,穿着件貂毛镶滚月白圆领袍,配一顶白玉雕花冠,衬得人相貌不凡。奚桓瞧一眼,心里恨无所恨,横竖不是滋味儿,站在门上,拿眼睨他。
单煜晗循靴而望,冷冰冰的面色里登时迸出个温文笑意,“许久不见世侄,好像又长高不少。上回见,还是在乔阁老府上,不过一年,世侄瞧着沉稳了许多。”
“单大人客气。”奚桓吐出一口冰冷的雾气,走下石磴两步,歪着眼在他身上不大端正地打量,“听说单大人即要高升太常寺少卿?恭喜恭喜。”
他的眼里自有一片寒天冻地,单煜晗瞧见,有些摸不着头脑,客套着接话,“还没个准儿,喜从何来?倒是听说世侄明年要参加秋闱,不过几年入朝为官,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奚桓心里经久蕴着些怒意,却没个发作的缘由,只得瞧一眼宾客如云的厅上,与他笑一笑,“单大人一向不爱趋炎附势,与我家也少有往来,今日怎么想着来凑这个热闹?”
有一丝晦暗眼色很快由单煜晗眼中滑过,他跟着转脸朝里头望一眼,顷刻又化得尔雅从容,“满京都来贺奚大人荣进内阁,我若再不来,岂不是有些太过无礼了?”
说着,他调回眼,与奚桓和睦对目,“况且,我与贵府有亲,家母也想趁此来瞧瞧花家小姐,她在贵府一向可好?”
“好……好。”奚桓沉着嗓子,冷不丁摆出袖,“大人请进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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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同僚在里头呢,不耽误大人应酬。”
目送半程,奚桓冷脸转回来,往前走出几步,北果便迎上来搭讪,“我知道爷瞧不上他,觉得他配不上咱们表姑妈。可人家好歹是侯门之家,眼下又做着官,满京里冷眼一看,姑妈嫁到他们家,也不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