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说到这里,花绸便搁下碗来叹,“你爹要往武昌去,又挨了这一顿板子,却不见乔家来人探望,可见为着大哥哥与娘的事情,加上你拒婚的事情,老太太心里起了些芥蒂。”
这一叹,就叹得没了胃口,奚桓再劝她吃,她不再端碗。他也索性不吃了,使椿娘吩咐厨房做了鲍螺来,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酥油牛奶搁在灯下。
“不吃饭也好,”奚桓温柔一笑,挪到她边上将她搂着,“省得一会儿睡觉停住食,你吃这个,这个好克化些。乔家你倒不要担心,这里是连着血脉的亲戚,哪有不走动的?不过是外祖母生几日气,等过些时候想我了,仍旧招我去的。”
花绸吃了热腾腾的牛奶,觉得心里有些爽快,便偎在他怀里,猫儿似地蹭蹭,“等打发你爹去了,我与娘往观里去烧香,给你爹祝祷祝祷。我还想着,把松琴与小乔也叫上,或许说说话,什么芥蒂就都开解了。”
“你想得周到,什么日子去告诉我,我好派人去叫观里清扫出来。”
说话间,椿娘铺好床出来,叫花绸去睡。她端起腰来,将奚桓推一推,“你也回去睡吧,明日不是还有事情忙?”
奚桓拽着她的腕子,目光似跳跃的烛火,在她脸上徐徐地扫荡,“我就睡这里,不行么?”
“不行,”花绸瘪下脸来,眼朝右边墙上一斜,“你院子里那些人看着呢,采薇倒也罢了,余妈妈与秋蘅,她们俩那张嘴如此碎,吵嚷起来,又闹出一堆事。”
或许是受了奚甯的启发,奚桓松开她的手,眉宇僝僽,“我倒认为,闹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这样遮着藏着的?”
花绸眼珠子骨碌一转,知道他是为什么这幅模样,便趣他似的笑一笑,“我晓得,你是见你爹这样,你也想学他,要做那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男子汉。我劝你慎重些吧,咱们与他们,终究不一样,你敢是忘了,我此刻还是人妇呢,还真格是见不得人的。若闹出事来,单煜晗那里,岂能甘休?白白又添多少麻烦?等他写下休书,随你怎么吵嚷,好不好?”
奚桓后知后觉,惭愧一笑,“有理,我险些把这个要紧的事情忘了。”
“你呀。”花绸靠在他臂间,伸个指端戳他的额角,“你这个人,在别的事情上,是一顶一的聪明,可但凡沾上个‘情’字,就还跟小孩子似的,只顾着一味的冲动。什么时候改改这个性子才好。”
夜风入堂,门前灯笼摇曳,晃在门帘子上,八宝莲花纹倏明倏暗,显得憔悴可怜。奚桓有些落寞神色,站起来要走,又倏地将花绸揿倒在榻上,扑在她身上亲她。
黏黏腻腻亲了半日,把眼睛朝那卧房帘子上瞟一眼,“什么时候,定要光明正大与你同枕共眠才好。”
说得花绸臊了,捉着他的衣襟,也有些难分难舍起来,“我也舍不得你,这些日子,你也忙,我也忙,难得咱们睡在一处。”
“这么说,你也想我了?”奚桓可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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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下半截往她裙上蹭蹭,“是想我,还是想这个?”
大约真是想他了,花绸刹那双颊烘霞,他们之间,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小动作,便能点起热爱。她揪着他直裰的掩襟,要放不放地垂下眼,“别闹了,快去吧。”
奚桓笑着贴近,俯在她耳边,呼吸烫人,“你抓着我,我怎么去啊?”
花绸闷不吭声,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借一双手,抓着他。他轻轻在她耳廓边笑两声,把手插进她的掩襟里,轻轻揉一揉,“我晚些回去,行不行?”
一颗心被揉得乱了,揉得软了,便迷迷糊糊地凭他抱起,穿越漫长的桌案椅凳,安放在绵绵的温帐,卧房里的兽香,就成了迷情的春/药。
另一味上好的春/药,则是离别。没有比离人更催/情的了,催得人心儿粉碎,肝肠寸断,滴滴都是玉人泪。
桃花扇底风,掩香腮数点残红。奚甯是二十八启程,到二十七这日,奚缎云仍不与他说话,只顾着困在屋里伤心,只盼他多将养些日子。
到夜间,月色怆然,星光黯淡,奚甯满怀愧疚,走到窗下,一片影晕在绮纱,声音兀的可怜,“云儿,这些日,你只顾与我别扭,话也不曾好好说。明朝我要去了,你开开门,容我对你讲几句话。”
奚缎云独坐榻上,朝红藕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哪里晓得,烛晕早将她一副玉骨映照在窗,奚甯在外头笑笑,“你傻呢,影子我都瞧见了,还装作不在家。快开了门,我有要紧话要与你说。”
炕桌上焚了一炉香,烟轻飘飘的,像有一双温柔收,把一张雨润芙蓉面轻轻阖拢,“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既要去,不如趁早丢开手,清清静静的去,岂不更好?”
“要我如何清清静静的去呢?”奚甯隔窗穷叹,“你多少日子不和我说话了,我挂着心,成日吃不好睡不好,不知要怎样哄你才好。我这个人,书读得多了,只勉强懂些道理,却不大会哄女人,你大人大量,宽恕我这一遭,好不好?”
言毕便对着窗户深深作揖,奚缎云瞧见那个影,又想明日千里隔红尘,还不知明朝能不能像今朝一般,便觉四海茫茫,身无定所,把心也愁软了,使红藕去开门。
红藕趁势阖了门出去,留两个人灯下对坐,岑寂半日。明月当中,奚缎云瞥他一眼,“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好了,进来又不开腔,愁眉苦脸的这幅样子,给谁瞧?”
冷月黄昏,火焰潺潺,像是把奚甯满腹的话吞噬,吐出一副禅心,格外平静,“我就一句话,我的身子好坏都不要紧,只有你我放不下心。我要走了,得瞧见你不哭了,笑一笑,方能走得心安。”
说得奚缎云泪雨靡靡,萦心绊肠,好半晌走过来,落在他腿上,呜呜咽咽搡他一下,又靠倒在他肩上去,好似妥协了,“你真是我百年的业冤,千年的孽债!”
奚甯忙将她环紧了,拍着她的背,细语安慰一番。到细月高悬,他要留下来睡,奚缎云却不许,硬着心打发他回去收拾文书。他也无法,只得随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再哭,适才回去。
这厢人一走,奚缎云便坐在榻上呆一阵,渐渐把眼色凝聚,聚拢来一点光,唤红藕来,一齐往正屋里去,“你且别睡,先与我把细软收拾一番。”
红藕刚点完满屋的蜡烛,回眸蹙眉,“太太是要陪着老爷往武昌去?可山高路远的,又要入冬了,太太的身子,如何受得住?不如就在家等着老爷回来,桓哥儿讲,至多夏天,皇上就召老爷回来了。”
“不管了,”奚缎云一面叹,一面笑,柜子里翻出两张包袱皮来摊在床上,行动如水,细柔的,却是高山不能阻,“就是山高路远我才要去,他的身子如何,你是看到的,下人虽周到,却不大敢劝他,我在,还能劝一劝他。况且那年我拖着绸袄往京里来,也是山高路远,不是也好好的?你不必劝我,我是铁了心要去的。”
红藕久站一会儿,无语劝了,也跟着拿出个包袱皮来,“太太既要去,我也跟着去服侍太太,太太不惧辛劳,我做丫头的,也没什么好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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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缎云扭过头来,看她半日,千言万语,不过在这细月如钩下,一笑一颔首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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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王实甫《西厢记·张君瑞害相思》
2宋晁端礼《安公子·渐渐东风暖》
第65章.
纱窗恨(一)
“虎豹踏尸,豺狼分食!……
花影过东墙,月兔淡隐,雁行出云,天光朦朦亮,众人汇在门外送行,秋风乍起,卷起奚纷杂衣摆,如月影花妖。石磴底下候着五六个下人,套了三辆车,七/八匹马,行李装定,又来了几位内阁与户部的人送别。
奚甯应酬相拜,又叫来奚桓与奚涧二人拜过,“多谢诸公来送,天色即开,请诸位现行回去,不好叨扰各位公务。”
众人知其脾性,纷纷作揖上车,独卫珺滞后一步,请他借步说话,“大人,昨日皇上召我禀报秋税之事,问起贵公子。听皇上的意思,好像有意想将贵公子提到户部当差,只是还没定下什么官职。”
奚甯笑笑,远远回望一眼奚桓,“皇上是想将犬子搁在朝中,震慑着潘懋。”紧着,袖里是手摆一摆,“我看不妥,犬子虽有些小聪明,却不心细,别的衙门倒罢了,户部不妥当。况且日后我回来,与他一个衙门做事,到底不便,还请你在皇上面前提一提,随便哪里,换个衙门才是。”
卫珺亦笑,“我晓得了,子贤还是那个脾性不改。”
说话间,奚甯嘱咐了一些户部公差,遣他上车,又走回门前来嘱咐家人一番。一群花攒锦簇,唯独不见奚缎云,朝门里望望,也没个影,奚甯难免叹息,面色怅怏。
花绸瞧在眼里,上前福身,“大哥哥略站一站,我去请娘出来,大约是昨夜揣着心事,睡得暗了,没起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