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自尊心,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正在经历着什么,看她笑话也好,可怜她也罢,对于她来说都可能会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考刚放榜那天,她路过六中,光荣榜上添了许多好成绩,不用看也知道会有很多她熟悉的名字。
她很难不去想象,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自己的名字应该也会在上面。可哪来什么如果,过去种种如黄粱一梦,梦醒了,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和秦颐恢复联络是在大一,秦颐无意中从孙学文口中得知徐知岁在湘市上大学,巧的是当年因为志愿滑档秦颐没能顺利留在帝都,而是被湘市的一所双一流大学录取,离徐知岁只有两站路的距离。
她翘了课一整天的课,蹲守在中南大学校园的主干道上,逮着人就问认不认识医学院一个叫徐知岁的女生。
遇见的时候,徐知岁刚刚做完兼职,正准备去图书馆自习。从包里拿出校园卡,一抬眼,看见漫长的石阶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直到那人缓缓站起来,面容随着距离的缩短而逐渐清晰,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两人遥相对望,纷纷红了眼睛。
徐知岁带秦颐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屋,周韵睡着了,她们就在逼仄的阳台上说话。关于自己的遭遇,徐知岁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可眼前的一切不会说谎,简陋的出租屋,抱病的妈妈,打不完的零工……无不诉说着她这一年过得有多艰难。
秦颐当着她的面大哭了一场,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徐知岁鼻尖也跟着发酸,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她只是轻轻地拍着秦颐的背,说:“秦颐,人总要长大的,我长大的方式太过残忍,但愿你能一直快乐。”
秦颐眼泪再次决堤。
重逢之后,秦颐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真诚地帮助着她们母女。徐知岁不肯要钱,秦颐就给她介绍兼职,或是打着“父母寄来一堆乱七八糟特产”的名义将东西全部搬进她家。秦颐开始研究下厨,这样她打工回来就能吃到热喷喷的饭菜……
徐知岁对此很感激,也很庆幸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刻还有这么一个贴心的朋友,毕竟这世道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少。
大三的时候,有学弟向秦颐发起了猛烈攻势,对方条件不错,对她也百依百顺,秦颐有些动心,却又害怕对方只是玩玩而已,犹豫不决来找徐知岁拿主意。
徐知岁没见过那男生,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是从秦颐口中得知,她只能从朋友的角度给出一些建议,感情这种事,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秦颐自己。
然而秦颐思考了半天,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和祁燃真的没有联系吗?”
徐知岁愣了很久,说话时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
她说:“没有。”
祁燃。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往事重提,恍如隔世。
家里的变故来的太突然,她还未来得及深想祁燃离开的原因,噩梦就纷至沓来。她这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运,她住在父母为她搭建的梦幻城堡里,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除了学习她不需要操心别的,爱情就是她心中天大的事。
可有一天,城堡坍塌,她不得不单枪匹马扛起生活的重担。在经历过独自料理父亲后事、医院一次次的催费和亲戚的袖手旁观之后,她忽然在某一天看开了。
和生存的压力比起来,她不过是爱了一个不爱她的人,那点痛苦又算什么呢?
法院查封房子的前一天,徐知岁回家里收拾东西,想带走却带不走的东西太多,她一时不知从何理起。
鬼使神差的,她走进了书房。里面早在那伙人的打砸下变得面目全非,书籍资料散落一地,徐知岁锁在抽屉里的那个铁盒子也没能幸免,好在里的东西还在。
存了好几年的日记本,偷偷画下的素描肖像,还有小学时的毕业照……曾经都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她捡起来重新收回铁盒子,坐在满地狼藉中一张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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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页地翻看,仿佛自己也随着那些文字画面重新活了一次。那个世界没有生离死别的血腥,没有病房的刺鼻消毒水味,只有她和那个叫祁燃的少年。
那是她的,一整个青春。
徐知岁觉得在这种时候这种场景,自己应该大哭一场的,可她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也许徐建明去世那天她哭得太歇斯底里,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泪水,从此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没有想哭的欲望。
在看完所有东西之后,她平静地找来一个不锈钢脸盆,将她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扔进去,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
看那跃动的火苗,徐知岁和自己说:“青春结束了。”
……
回到家,周韵正在做饭,听见开门的动静回过头来,淡淡地说:“回来了,准备吃饭。”
徐知岁应了声,换鞋去厨房洗手。
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周韵的身体已无大碍,精神方面也基本恢复正常——至少外人是这么认为。
事实是她每天仍在服用药物,病情发作时那些疯狂的举动足以让母女二人双双崩溃。
好在这样的情况只是少数,平日里周韵与常人无异,生活能自理,能正常交流。
徐知岁上大三的时候,她尝试出去找工作,但情况并不理想,年纪摆在那儿又多年脱离社会,想进好单位捡起自己的老本行几乎不可能了,只能靠打些零工补贴家用。
徐知岁工作后,她也跟着回了帝都,如今在离家不远的小商场里做财会,薪水一般,但也勉强过得去。
母女俩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两年前买下的,那时徐知岁在网上连载的漫画突然火了,有公司联系出版,给了一笔算不上多丰厚但也足够改善生活的版权费。
徐知岁拿这笔在帝都重新买了房子,虽然地段不好,她每天上班得坐一个小时的地铁,每月还需按揭还贷款,但至少她又有家了。
晚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桌上照例摆着三副碗筷,周韵给自己舀了勺汤,又给对面的空碗里添了一勺,喃喃抱怨这几天下班晚,等她去到超市买菜,连块新鲜猪肉也没有。
徐知岁静静听着,却不回应,因为她知道那些话周韵并不是说给她听的。
周韵当初大病一场,醒来一度不愿相信丈夫已经离世的事实,不,应该说她现在也不承认。出院后她甚至不愿意去徐建明的坟前瞧上一眼,家里至今没有一张他的遗像,每年换季还会添上几件男士的衣服。
徐知岁起初无法接受她的自欺欺人,后来却也慢慢想通了,如果这样能让妈妈好好活着,自己又何必去戳破她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泡沫城堡。
就当爸爸还在身边吧,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她们。
周韵在给那只空碗夹完菜后突然问徐知岁:“这次出差要去多久?”
徐知岁喝了口汤,“暂时不清楚,最少也要三四天,久的话可能要一周。我已经和舅妈说好了,这几天她会过来照看你,你就……”
“我好得很,不需要谁来照看!”周韵急切打断她,“人家乔琳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哪来时间天天往咱们家跑?我天天也要上班,又不是残废在家,能出什么事?再说,家里有你爸陪我,又不是……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也想说我魔怔了是不是!”
“没有……”
话没说完,“哐当”一声,周韵夺过徐知岁的饭碗狠狠摔了地上,瓷片混杂着没喝完的汤水溅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