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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下的红生僵硬地站立着,心中惆怅不已,仿佛看到了父亲那张伤感苍凉的脸。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父亲的脸。在他面前,父亲永远是高高升起的太阳,那么耀眼。过去的十八年中,父子间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有一回,父亲为平反的事去了里下河,住了一星期,那几天,对他来说是漫长的,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四天晚上,他披衣下床,在漆黑的乡间小道步行了六公里,天亮时分,终于在县城边缘的小旅馆找到了父亲。父亲也没睡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也在想念他。父子俩紧紧拥在一起时,他们都哭了。现在,他和父亲相距万水千山,父亲在干什么呢,还在没完没了地编织柳条箱?想到这儿,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从心底涌向喉结,温润的泪珠晶莹溢出,无声地洒落在午夜的黑暗中。

红生步履沉重,向大操场走去。操场北侧是女兵排驻地,原来是礼堂,陆军用来开会和放电影。据陈平说,女兵排有四十五名新兵,分成四个班,住在礼堂二楼走廊上。因为地方狭小,床铺一个挨着一个,晚上睡觉了,女兵们开始说梦话,唱歌的,磨牙的,打呼噜的,什么都有。因为地方挤,只要一人放了屁,全排女兵都能闻得到。

新兵连规定,男女新兵以操场中线各自为界,男兵在操场南侧活动,北半部则属于女兵领域,非经连首长批准,不得逾越操场中线,违者给予纪律处分。因为纪律禁锢,红生格外谨慎小心,从来不敢越过这道红线。白天训练期间,他顶多用眼睛瞟瞟远处的女兵队列,因为,罗连长更多地出现在她们队伍四周。

中线用石灰粉划分,白皑皑的,两端是无穷黑暗。他沿着白线一侧,在边缘上徘徊。突然,一个大胆的、明知故犯的念头在脑膜中涌现。越过中线又会怎样呢,写检查还是受处分?在午夜冷冰的黑暗中,勇气与怯懦搏斗着,渐渐勇气占据了上风。他想一试!也许他即将要做的,只不过是惯性的延伸,一种年轻的倔强和调皮,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意识和情感之外。像旁观者一样,他看着自己的大胆设计、谋划和行动,心中也凭添了几份胆量。

这时,近处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惊慌失措的红生忘却了问口令,哗啦拉开枪栓,炸开嗓子吼,谁?

黑暗中,传来女人胆怯的声音,别开枪男兵大哥,不要开枪,我们是女兵排的哨兵。

红生心里一乐,拉拉枪栓不过是唬唬人的,枪膛里没得一粒子弹,怎么开枪?他把冲锋枪背到肩上,打开手电照过去,俩小女兵裹着大衣蹲在光束中,怀里颤悠悠地抱着两杆上了刺刀的半自动步枪。

红生问,半夜三更的,你们唱那门子歌?

一个女兵走近了,说,男兵大哥,天太黑,我们害怕呀。

另一个也跟了过来,抱怨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呀?我们快被吓死了。

红生说,站岗有啥害怕的,你们手上不是有枪嘛。

说别误会呀,男兵大哥,我们晚上站岗,都是和你们男兵一起在这里的呀,要不然,这黑灯瞎火的,我们不被吓死啊。

感觉告诉他,和他说话的女兵已经越过了中线,好像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红生的心咯噔一下,有惊喜,也有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晚上站岗有女兵陪同这种好事。怎么没人告诉他呢?看样子,新兵连并不是他一个人心里藏匿着秘密。

女兵打开手电照住他,惊叹道,哇,你好高哦,有一米九吧?

身高对男兵来说很重要,女兵眼角高,把一米八零以下的男兵,统统归口为残废军人。红生不好意思地说,没有的,体检时是一米八六。

你就是林红生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林红生?

我们排的女兵都知道林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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