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面开始刮风,窗棂外的树叶吹得嗖嗖直响。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头顶上的灯泡摇曳不停,灯光变得扑朔迷离。她倒在靠椅上,浑身发冷,双手抱屈在胸前,牙齿格格地颤动。她把大衣披起来,开始向一百公里外的422医院打电话。摇了很久,电话总算接通了。
副连长报告,叶方文失血过多,仍然昏迷不醒。
有生命危险吗?
抢救四个多小时了,还未脱离危险。
像晴天霹雳,她的眼前昏天黑地。林红生啊林红生,你这该死的东西,万一叶方文醒不来,死在医院,这回你可是闯大祸了!她愁肠寸断,更加伤感,这是一种绝望中的伤感。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叶方文千万不能死,如果这家伙真的两眼一闭去了,一切将难以收拾。她恐惧了,越想越怕,止不住潸然泪下。
多年来,除了章大海,她没有为别人流过一次泪。也许,舰队司令员的女儿,是不该品尝眼泪滋味的。今天,在这个更深夜籁的春夜,她受不了内心的惧怕和哀愁,为了林红生,这个恨不得立马杀了他的混蛋失声痛哭,泪流满面。气愤、恼怒、悔恨……她把所有能够想到的恶毒诅咒,一古脑儿撒在他身上。
伏在写字台上,她嚎啕大哭。
北风带着尖厉的呼啸,越过楼顶,越刮越烈,房间内更加冰冷了。冻僵了的罗连长又想到了红生。他关押在营区边缘的一间破房子里,那是陆军饲养场的杂物仓库,原部队调防后,仓库的窗户玻璃被人砸碎了,里面的物件也被洗劫一空。天这么冷,风这么大,在那阴暗荒芜的地方,他会不会被冻坏?
她从床上抱起毛毯,拿起手电朝楼下走去。到了大榕树下,她犹豫了,整整彷徨了十几分钟,心中泛过阵阵踟蹰,不知道是否应该去那个地方。今晚的支委会上,孙指导员所谓的揭发,已经让她够尴尬了。倘若明天再被人提出来,她半夜三更前来探望关禁闭的红生,她又如何自圆其说?手电关闭了,世界隐藏在黑暗中。胆怯了吗?畏惧了吗?一个女人心中喊出这样声音,本身就是对现实的挑战,对自身懦弱的蔑视。她是连长,一支拥有几百号人马的堂堂指挥官,她凭什么惧怕?!她打开手电,让光亮驱散眼前的黑暗,心中豁然充满了沸腾,一种坚强的力量。
站岗哨兵穿厚厚的棉大衣,枪顶上刺刀明晃晃的,看到罗连长,慌忙立正,敬礼。
禁闭房那扇年久日深的粗糙大门,吱嘎打开,一股刺鼻的,类似于谷物霉烂的味道迎面涌来,几乎让她窒息,这是那些见不得阳光的地方特有的污浊。灯光阴霭,她沿着冰冷的墙壁往前走,脚下磕磕碰碰的,是些霉烂的草框和杂物。在最里面的一间石屋,红生像一只烤焦的海虾,倦曲在墙角的黑暗中。冷风从打碎的窗户中刮进来,吹拂水兵帽上的飘带。他正在酣睡,很沉很沉,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她将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蹲在他身边,鼻子有些酸,差点儿要哭出来。她太伤心了,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接到部队,想不到弄成这样子,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