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片嗡嗡声,整个礼堂像一锅沸腾的水,快要炸开了。前排的陆军们手拿节目单,开始喧嚷开了,还敲打活动椅垫,这些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军人们,不但胆子大,脾气也大,什么也不怕。有三四名陆军,竟然站起来,朝舞台上打忽哨,以示抗议。罗小月的脑袋炸开了,接着,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晕眩袭过来,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台下已经大乱,红生也愣住了,又很快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感觉告诉他,乐队那边出了大问题,他向罗小月投去探询的目光,她似乎接收到他的目光,但没有回复。台下嗡成一团,整个礼堂都乱了套。这时候,应该有人站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他想,这个人不是罗小月,不是晚会总导演,应该是他——林红生!
不知道哪来的一般力量,莫名其妙,神差鬼使,他从队列中走了下来,在全场惊讶的目光中,一直走到舞台中央。那一刻,他头脑空茫,记忆尽失,他变得不是他自己了,包括脚步、眼神、走路的动作,喘息的节奏,都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是张红生,是李红生,是王红生,反正,这个人绝对不是林红生。林红生是合唱队领唱员,应该站在队列里。现在出现的这个人,或许只是我们生活中某个人的影子。
荒唐无比地站在舞台中央,红生朝台下报以稚气的微笑,像一张在冷风中簌簌飘荡的皮。现在,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军人,前面是黄的,后面是白的,白的黄的都在看着他,他也看着白的和黄的。白的黄的纵横交错,闪闪烁烁,让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他想接下来,应该做点什么呢?要命的是,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的经验和才智仅此为止。他甚至考虑到,是否应该逃跑,迅速地离开这些令人讨厌的黄的和白的,然后躲避得远远的。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一切。他是男人,他是一名军人,他不可能选择逃跑。否则,他就不是男人,也不是军人了。
既然如此,他别无选择,只能站在舞台中央,像决斗者那样,等待着胜利,等待着死亡。他开始回头张望,看到了合唱队,也看到罗小月。罗小月神情中布满了愕然,或许,还有一种鼓励的意思吧。反正他是这样想的。他好像受到了鼓舞,心也定了下来。他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从落地架上取下麦克风,倏忽间,歌声像飘然而至的漫天大雪,落满了整个是礼堂。这是一首风情浓郁的苏北乡村民歌,没有歌词,只有旋律,轻快、纯净、活泼,犹如一群赤条条的孩童,在傍晚的如海河边嬉戏。河岸绿叶成荫,花香遍地,河水一平如镜,孩子们欢声笑语……
黄的白的被歌声吸引住了,陶醉在美好旋律中。
歌声戛然而止,前排的陆军开始鼓掌,然后像集束炸弹引发连锁爆炸,掌声又向其它区域蔓延。红生没有见好就收,像一名冲锋陷阵,激战正酣的战士,绝不会因为暂时的胜利班师回朝,他要继续战斗,他要扩大战果,他要让胜利的旗帜高高飘扬!他手执话筒,像经验老道娴熟的节目主持人,镇定自若,充满了激情。
首长,同志们,晚上好!声音豁亮,底气十足。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红生说,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009基地政治部,在此举行隆重文艺演出,热烈欢迎广大前线陆军官兵来我部任职。现在,我代表基地业余合唱队,为来自前线的英雄们演唱一首《再见吧,妈妈》。
台下还是一阵掌声。
乐池被导演和紧急赶来的江副处长所控制,他们认为,既然戏剧性的一幕已经出现,干脆将错就错,导演亲自担当乐队指挥,江副处长当上了舞台监督。不一会儿,舒情、悠扬的音乐在礼堂上空回响——
再见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