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不远处城内的万家灯火飘出袅袅炊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该回家了。
林煜还一个人在家,现在连起床烧一顿饭也不能。
他转身离开,出了梅后晴了许久的天终于又下雨了。
每一个与言斐有关的日子似乎都是伴着雨水的,好像对方眼中化不开的薄云。
言斐来时是冬日,但戚景思却总觉得那一日春至,细雨滑过他的眉梢,一如初见那日。
言斐对他说寻了他许久,还抱歉说自己来迟了。
他不敢承认,言斐来的那天,就是最好的一天。
而在言斐离开的时候,一个转身便是秋临。
他不敢回忆,刚才自己推开言斐的那一刻,对方的永远雾蒙蒙的大眼睛中,璀璨着星光赫然带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言斐的眼神定格在戚景思身上,山中经年的雾霭就会缓缓散开
那是内心难以言说的爱意,久久不息。
小叔叔。当戚景思再推开熟悉的院门,却再也唤不出那轻快的一声。
回来了。
林煜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起码没有咳嗽,戚景思松了口气。
这门锁再也不用为谁而留,他拴上院门进屋,却吃惊地发现一桌子饭菜已经上桌。
不是说不让你做这些吗?戚景思将人扶到桌边。
不是我做的。林煜虚弱地笑笑,县里酒楼送来的,说是有人付了银子定下的,之后每天都送来。
是戚景思喉间一梗,好像已经说不出那个名字。
是罢。林煜微微颔首,言斐是个好孩子,心思也细,大约是怕你跟他走了,连李长都被我指去送他回京;他担心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看顾。
小叔叔你戚景思看着桌边摆着的两副碗筷,知道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林煜还是像以前一样,拿起筷子就本能地先把戚景思喜欢的菜夹紧他碗里,但我知道,一个人害怕一件事十几年,很难几天之内痊愈,而且
不管你回不回来,这儿都是你的家,自然给你备下一副碗筷。
小叔叔
戚景思放下碗筷,还是像小时候,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跪伏在林煜的膝头,喉间哽咽,不知道是为了言斐,为了林煜,还是为了自己。
对不起啊,景思林煜也跟原来一样,顺抚着戚景思的头发,我以前以为送你回戚同甫身边,你就会有好日子过,没想到到了今天
还是叔叔连累了你。
*****
东宫寝殿,太子书房,李璞一身明黄色蟒袍,却撑不起半点太子雍容的风范,他正在焦急地踱步。
叩叩叩
房门被扣响才终于打断他的步伐,他火急火燎地拉开殿门,慌张道:来了?
回殿下內侍谦卑地躬身,人到了。
戚同甫走进大殿,取下兜帽后恭敬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璞连君臣间免礼寒暄的说辞都顾不上了,急忙上前一步抓住戚同甫,都都办妥了吗?
一切妥当。戚同甫倒是一脸淡定有礼,太子殿下宽心。
李璞闻言终于长吁一口气,缓缓走到殿中红木雕花的圈椅中坐下,方才疲惫紧张的眼神逐渐涣散。
殿下?见李璞长久无言,戚同甫迟疑地轻唤一声,殿下如此冒险请微臣入宫一叙,就为了这个?
你应该知道,陛下他不喜欢皇子与重臣私下密会,有结党营私之嫌,难免落人口实;尤其是这个节骨眼儿上
你也知道这是个节骨眼儿!李璞突然暴怒,一圈砸向面前的小案,愤而起身,若不是你背后做那些小动作,汀县的事儿怎会闹得满城风雨!
殿下这是在责怪微臣吗?戚同甫语调不变,只微微欠身,挪用汀县固堤开渠的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年,殿下握着银子的时候不也很受用吗?
那那我也戚同甫的语气谦卑,说出的话却让李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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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语塞,他连声音都哆嗦着,也不知道会、会死那么那么多人
死了多少人呢?戚同甫上前两步,为李璞斟上一盏热茶,嘴角还似有似无地带着点笑意,之所以用汀县的银子,是因为汀县的府衙里都是我们的人,事发时经过的钦差也是我亲自在户部里挑去的
死了多少人,还不都是咱们说了算吗?
戚大人李璞颤抖着握住戚同甫斟茶的手,呜咽道:那可都是人命啊
我这些日子以来夜夜都睡不好,你说你说他们
会不会化成怨鬼来向我索命?
京郊葛家村何尝不是数百条人命,尽数葬在京兆尹府兵的刀下?太子殿下怎么不怕?戚同甫微哂,怎么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殿下这胆识,却没跟着年纪有所长进?
那能一样吗!李璞愤怒地砸掉手边的茶盏,汀县的是成千甚至上万条人命!再者说了
葛家村的旧账可以随着那几百条人命一起埋进土里,可汀县的河堤还立在那里!
河堤的窟窿能填上,那账面儿上那么大的窟窿
尚书大人,您打算怎么填?
你以为汀县的人都是我们的手下吗?你不要忘了,新科状元郎事发之时也在汀县!而他
已经被四弟揽入麾下。
呵戚同甫看在脚边碎成两半的白玉茶盏,不怒反笑,说到底,太子殿下哪里是怕冤魂索命,您怕的,是填不上的窟窿把您陷进去。
四殿下之前在御前是为咱们新科的状元郎美言了几句,确有拉拢之意,且不说咱们状元郎是否已经就范,就算是,又何妨?
他在朝中无势力无党羽,在京中无家世无背景,光会读书做文章有什么用?
再怎么诗书卓绝,文采斐然,可能敌得过当年光霁公子之万一?
为官出仕,文章只是一块敲门砖,到底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还是得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