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道:“我今日本就是来议此事,偏叫你打岔打到天边去了。”说着把账目呈上,“陛下,此乃前日臣与同僚一同凑的数儿,专用于五军纺纱厂并成衣厂的建设。朝廷财政吃紧,处处用钱,也不好尽数填了五军。我等谢五军守护京城,无旁的本事,聊表心意罢了。”
江南党:“……”你狠!若论拍马屁,只服叶太傅!尼玛!当众给皇帝行贿!缺钱缺疯了的昭宁帝,松口更容易。可真是拜对了庙门!
众人没醒过神来时,庭芳又笑嘻嘻的奉上了厚厚的一叠纸:“我等臣子,是替陛下分忧的,不是替陛下添堵的。若想出个新政来,就须得把不妥之处都描补上。臣提议废贱籍,若陛下首肯,教坊司立刻不复存在。内库国库皆有损伤,臣不敢徒增烦扰,特献上玻璃作坊,并淡水珍珠养殖思路、船舶运输改良技法、fèng纫机图纸等,以充内库。恕臣无能,且只能想这么些许,待来日再补充吧。”
众人又是:“……”赶上个赚钱能手的太傅,他们能说什么?玻璃、珍珠、船舶皆是暴利!运作的好只怕比教坊司还赚。教坊司自然是日进斗金的,但这斗金能有几钱落入内库,就不得而知了。庭芳以新革旧,至少三五年内,其利都牢牢扣在昭宁帝手中,昭宁帝如何不愿?庭芳少有出现在乾清宫,众人也是头一回见她哄昭宁帝的手段,确能拍到点上,怪不得昭宁帝如此宠幸!连造反都不计较了。这活脱脱是个财神爷啊!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跟财神爷过不去的!
庭芳接着道:“臣闻唐朝时,罪官家眷皆入掖庭,以示惩罚。臣以为,三纲五常之下,三从四德之女子并无大过。尽管因其父兄夫婿贪墨,吸食民脂民膏,也不过是从犯。罚定是要罚的,却是罪不当死。籍没入教坊司,按照张御史的意思,那是要去死的。然主犯还未必个个都死,从犯却是要命丧黄泉,很是不公。主犯自有制度,臣以为从犯便都罚去劳改。替用血肉之躯保百姓安宁的兵丁们做衣裳鞋袜。她们受了罚,兵丁有了衣裳,岂不两益?再则她们亲身体会了百姓之苦楚,才知一粥一饭得之不易。方才御史们说我感同身受。可世人多愚钝,自己不曾经历过,便无法感同身受。如今她们也同百姓一般劳作,几年后定然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那年幼的女孩儿,日后嫁了夫君,也能劝谏一二。陛下觉着呢?”
王雄英抽抽嘴角,这太傅真是铁豆子里还能间出油来,偏还说的光明磊落。当众贿赂了昭宁帝,顺手嘲讽了御史台,还指出一条明路叫江南党从此对她感恩戴德——她一口气救了不知多少女眷的命,便是不以为然之人,也不得不装作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厉害!
昭宁帝耗了几日,知道江南根基深厚,处置到现在,已是极限。庭芳能替他解决问题,他乐的给庭芳颜面,转了笑脸道:“太傅所言极是,便依太傅的法子办。事多繁杂,太傅身子骨还不见好,袁阁老你派人协助太傅办理吧。”又温言嘱咐庭芳,“你只管大方向,琐事都要下头人去做,万别累着。”
庭芳与袁阁老齐齐称是。
昭宁帝呼出一口浊气,道:“安徽水利规划,工部那起子榆木脑袋,死活算不分明。徐都督又不得闲儿,太傅留下来替我算算吧。”
众朝臣纷纷告辞,乾清宫内只留下庭芳时,昭宁帝又道:“屋里呆着着气闷,太傅陪我去御花园里边走边说。”
御花园里相对开阔,昭宁帝带着庭芳在凉亭里坐下,赵太监站在十步外,把其余的太监宫女与起居注都阻隔开来。昭宁帝才道:“回头就收拾都察院!真是越发放肆了!”
庭芳笑道:“前日同陛下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否?”
昭宁帝满脸疑惑。
庭芳道:“找茬儿。”
昭宁帝瞪大眼:“你!”
庭芳轻笑:“我早想废贱籍了。王雄英等人固然是想保自家亲眷,然他们寻的理由却是正当。人口兼并不是好事。江南党是拔不起来的,不若利用他们的私心,谋求一点利益。都察院那几个,也就放个嘴炮罢了,掐起来引经据典,到底还是要陛下权衡。便是他们吵赢了,陛下又真能把江南党怎样呢?吏部、户部布满了江南人。尤其户部,心里存了怨恨,只消把账本毁上几本,重建就不知到猴年马月。王田的界限更是没了凭证。全是事儿。”
昭宁帝道:“宋朝的雇工制,也是没人可使吧。”
庭芳点头:“五代十国打成什么样了都。凡是自由身,人家做几年就想走。出去嫁了人,生的孩子又是良民。似家生子那般,人数再多也是在家里淘气。我小时候儿也不记得是什么事了,家里裁撤了一半的下人,竟还够使。权贵白占着那么多人,尽摆谱儿,不若把他们弄出去做工更划算。”
昭宁帝笑道:“论算账,再没人能与你比的。”
庭芳又道:“还有一事,原该皇后说的,我不好写折子,私底下同陛下说吧。”
“何事?”
庭芳道:“宫女子到了年纪就放了吧,一辈子关在里头白耗了青春,何苦来。陛下又不缺人使。同我们家一般,五六岁上头从外面雇进来,教到十二三岁就可以使了。使个七八年,二十五岁前放出去,她好生嫁个人,有什么不好?宫中侍卫也多,五军光棍更是数不清。索性弄个官媒婆,专管宫女的婚事。看着要出宫了,她自家有能力说亲呢,便不消管。自家不着调儿的,就叫官媒婆替她置办了吧。也是服侍了陛下一场,给些体面,皆大欢喜不是。”
昭宁帝看向庭芳:“你当真很在意贱籍!”
庭芳慡快承认:“是。”
昭宁帝摇头:“便是废了贱籍,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他们。世上还有打死儿子的老子呢,仗势欺人何时都不会少。”
庭芳笑道:“我掉一句书袋。”
“嗯?”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庭芳道,“第一步跨出去了,才有第二步。朝廷三令五申不许打杀奴婢,一年到头权贵人家也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可是也不能因为权贵横竖有法子隐瞒,就连枉顾人命的法令都没有了。因朝廷有法令,总让人顾及一二,便有人能逃出生天。”
昭宁帝道:“没了贱籍照例难逃,不过聊胜于无吧…”
庭芳笑道:“嗯那,我从良可不容易啊!”
昭宁帝的脸又挂了下来,冷笑道:“都察院那两货作死!我便成全了他!”庭芳乃太傅,当众在乾清宫扇脸,扇谁呢?君辱臣死,辱君者他不弄死丫的,也配叫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