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淡淡香气也很熟悉。
我愣了愣,回过头去,有些恍然之感。
“凝儿。”母亲微微一笑,长眸如水,竟有些许温柔之意,步摇上嵌着一颗化水及溶的南明玉,月光下盈盈如水。
母亲解下身上锦羽大氅,为我披在肩头,仍是微微有些笑意:“你父亲还说你今年怕是又不回来,我也叫不动你,如何?到底你还是听我话的。”
我垂首,手轻轻拂过肩头精工密绣的大氅,再抬眼,却见一片精致亭台,风中竹海涛涛,圆月之下,庭院中灯火通明,家眷仆婢穿行。
“母亲……”我怔了怔,开口唤道。
母亲微微一笑,牵着我手,朝外走去:“你几个叔父这几年又寻了几样秘宝予你,想我沧州沈家,就你这一个嫡子,平日对你也太过严苛,竟吓得你连家都不敢回了。你祖母可是狠狠骂了我呢。”
我未答话,只顺着楼梯走下。
“你舅父这几年精力已是不济,但柯儿却越发出挑,比你那轩辕的顾师兄只强不差。”母亲脚步一顿,眼中仍是笑意盈盈,“我儿,轲儿自幼疼你,我也预计趁你回来,这几日就将轲儿和你舅父都请来,要好好想想你俩的事了。”
我只觉血气直冲天灵,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怒道:“母亲!我堂堂男儿,你是叫我雌伏于萧轲,还是叫他做我的妻子?”
母亲见我发火,神色沉了一沉,精致长眉微微一挑,淡淡道:“凝儿,修道者女子本就不多,男子结为道侣比比皆是,古来大能哪个是与女子相携?放眼天下,除了你表哥和那顾氏阿衍,有谁配得上你?你到底资质与他们相去甚远。我要你同轲儿结为道侣,也不全然是为萧家和沈家,难道不是为了你好?沈氏虽宗族显赫,但这几百年却未出大能,若不与萧家联手,只怕离衰落也已不远……有我在时,萧家尚可时时提携沈家,可若我不在了……沈家衰落,难道对你就有好处吗?”
我紧紧攥着双手,咬牙道:“我沈凝哪里不如他们,凭什么我要攀附他们方能维持沈氏,我沈凝亦可撑起沈家,不需他们接济!”
“胡闹!”母亲脸色一沉,母亲本就美貌锐利,此刻柳眉深蹙,更显威仪,“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是不懂事!沈氏千万年间多少先祖血泪成就今日显赫宗族,难道这千秋基业比不上你的一时意气之争?我知你自幼对轲儿嫉妒极深,但你自问他对你如何?换做别人,你那骄纵性格孰能忍受?你怎么还是不知好歹!”
“萧轲忍让我是因为我是他表弟,岂是道侣之间、间的……私情……”我咬牙才说出“私情”二字,实觉得羞耻至极。
“你们一厢情愿,只会叫我被人耻笑。你们如意算盘打得再好,萧轲和我又岂会任你们摆布!”
我怒吼而出,只觉得背后被汗浸湿。
我最恨,最恨别人瞧我不起。
天道何等不公,我沈凝差在哪里,为什么萧轲顾衍天资就要比我强,修道比我容易,修行之道平坦顺遂,而我却处处机关算尽还要碰的头破血流,为什么人人都叫我仰视萧轲顾衍,人人说我不如萧轲顾衍!
我沈凝哪里有媚行之色,更绝不可能以色侍人,换取沈氏偏安一隅。
我沈凝定要堂堂正正问鼎大道,什么萧轲顾衍,通通叫他们跪在我脚下!
只觉喉咙一甜,便突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便再不省人事。
一阵药香氤氲,似有人轻柔抚我额头,迷蒙中听见有人淡淡叹息一声。我想睁开眼睛,却是不能。只觉那人温柔非常,轻轻摩挲过我的脸颊,下巴,指尖流连,似是不忍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张开眼睛。
仍是竹楼之中,我依稀记得似乎怒急攻心,血气逆行,似有走火入魔之势,晕倒前的事却记得不甚清楚。
身上搭着一条薄薄棉被,竹屋里只摆着简陋竹桌竹椅,桌上还有一壶热水冒着热气,这里还有别人,也未走远。
我欲翻身下床,却觉得胸口闷痛,眼前又是发黑,便缓缓扶助床沿,喘息几次,方才好受些。
一人推开竹门,面覆黑纱,身形单薄,手里拖着一只半旧瓷碗。
见我醒了,也是微微一怔,脚步停下,似乎不知该进该退。
我微微蹙眉,有些不耐:“要进就进来,不进就滚。”
竹门开着,有些料峭春风吹入,我忍不住咳嗽几声。
陆冕沉默不语,垂着头端着瓷碗进门,立刻转身将门关上。碗被他拿到我面前,他抬眼看着我,一双长眸仍纯净如水,似有些怯怯,又似含着盈盈情谊。
我最恨他这种眼神,好像受尽苦楚也不曾沾染,仍是温柔纯净。
我沈凝尚不能如此,他一个肮脏的小乞儿又凭什么。
“师兄,我煮了粥,你多少吃些。”
我腹中饥饿,自然不会与自己做对。
接过他手中粥碗,张口便喝。谁知那白粥滚烫,一下烫到舌头。
“啊!”我险些打翻粥碗,又对自己的狼狈起了怒意,抬眼瞪了陆冕一眼。
陆冕见我瞪他,却不知为了愣了愣,这才恍然道:“师、师兄我去给你拿水。”
我喝了几口水,这才好点。陆冕在一旁拿着粥碗小心地吹,见我停下来看他,也有些无措,端着碗小心翼翼看我。
不知为何,他越是这般小心翼翼讨好,我越是心生烦躁。
陆冕托着碗,见我不接,便用勺子盛起递到我嘴边:“师兄,这个不烫了……”
我又瞪他一眼,才就着他手喝起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