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知大概是不会有人愿意搭腔的,李绾华那厮,不冷嘲热讽已然算是给了胡氏面子。但他仍是恳切地道:“我与你刚回皇都那年,远不知比在南疆危险了多少倍。皇叔口里说着要立朕为太子,但到底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帝位传到自己亲子手上,私底下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要折腾朕。太皇太后虽说对朕还是有几分怜惜,但父皇也过世许多年了,朕从小又没有养在她身边,哪怕有些情分也是寡淡的,倒不如朕的几位堂兄弟亲。还有那些大臣,试探的、观望的、意欲拉拢的,真真假假,饶得朕实在不胜其烦,竟不知何人该信了。原本朕与你相依为命,是信你的。但……”
说到此,皇帝深吸一口气,才自嘲一般地笑道:“有一日,朕耐着性子要去安抚各方势力安插在朕身边的美人,却见、却见有位美人……光天化日之下与朕的堂兄厮混在一处,高声调笑,放浪形骸,打的却是首鼠两端的主意。那时候,你告诉朕……你夜里梦到了一位金甲神人!朕起初也只是疑惑,朕毕竟与金甲神人半点干系也没有,可也就仅此而已。后来朕登基,想立你为后,没有一个人应允。朕又退而求其次,说是只要给你个名分就好,但你告诉朕,你不要名分。”
不要名分有什么问题呢?皇帝立足未稳,实在不宜与群臣闹得太僵。
可在皇帝眼里,不要名分便成了——“你倒是安然置身事外了,想抽身而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不带半分留恋,也没有一点拖累。此事之后,你告诉朕了几次你又梦到了金甲神人,描绘得越发细致,是不是有朝一日连他身上何处有颗痣也能讲出来了?朕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之时,你便有孕了!”
对于一个寻常男子来说,妻子总是想自己提及另一个男子,然后妻子有了身孕——倒也的确会疑惑妻子究竟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
胡氏静静地听皇帝说着,见李绾华气得双手握拳,还向她摇了摇手,对皇帝古怪地一笑,“原来你这么早的时候就对我起了疑心。那么杀心呢?”
忽地别过脸去,皇帝不敢再面对胡氏,“你记得么,嬿婉出生那年,南方大旱。朕原本是在南疆封地,那里也被视作是朕龙兴之地,龙兴之地大旱,不是吉兆。司天台连夜测算,又请了当时久负盛名的天使张衍看过,与朕说是……后宫有妖,阻碍龙脉,必除之。”
先变心,再生疑,最后事关权势与身家性命,原来是不得不杀。
什么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光阴,原来都是假的。
“原来如此,妾身知道了。”胡氏很平静地点点头,对通钺道:“强行滞留人世十多年,也该去森罗殿了。不知可否劳烦通钺郎君押送?”
“师父!”李绾华高声唤道。
胡氏冲她笑笑,“因为我,耽误了你十多年,一直没有婚配,师父很是不好意思。如今师父要走了,以后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可千万别错过了。”
“弟子谁都不要,弟子只想……永远侍奉师父身边!”李绾华急道。
“阿蘅,你……”皇帝艰难地叫了她一声,末了还是弱弱地道:“不去瞧瞧嬿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