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月,魁先满十五岁。
见她终于不再逃跑,拾阴才觉得心里的那股不知名的绞痛好了些。
拾阴痛恨人类,日常都在家陪着她。而她因为痛苦不堪的往事,鲜少说话。
夏季的风吹来湿热,魁先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
这天清晨起,一封辞别的书信让拾阴面容失色。她去边塞寻找父亲了。
从这里到边疆路途遥远,需要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想起她羸弱的小身板,拾阴心里途生恼火。
他抛下一切追到她,魁先趔趄且固执前行的背影,让他熊熊燃烧的火气消失不见。
路途一处客栈,魁先宿在马厩里,蜷缩成一团。
拾阴把外袍解下搭在她身上,无声无息地坐在草垛上,守着到天亮,到她醒来。
她醒来就是怔怔地看着他,柔亮的瞳孔有震惊也有闪躲。
拾阴说:“一起去。”
黑晶晶的眼睛像四季变换那样由秋天的伤感到夏季的水暖,拾阴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当时心尖像开花似的。
一直脚不停歇地往北走,魁先就病倒了。
晚上,拾阴守在她床前,因为看不见,总要牵着她的手才安心。
长期的压迫让她手腕的骨骼有些畸形,像歪长的树枝那样。每次拾阴摸久了,她就自卑的收回去。
刚休息了两天,魁先一意孤行地坚持上路。
拾阴不知道怎么劝说,就简单粗暴地将她锁在房间里,想借此打消她的念头。
可她还是翻窗逃跑了。
拾阴阴沉着脸,追上她,心里暗暗生气。
小姑娘咬唇,不惜说下狠话:“一万两,来日我定会如数奉还,请公子不要再管我死活。”
难道在她心里,他是为了那一万两吗?
拾阴气得消失了两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回来,彼时的魁先浑身高热难当。
这下她不能再说话了,拾阴陪着她在客栈养了两日,第一次觉得人类是如此的脆弱,如果自己来晚一分,后果他不敢想。
此后,他努力收敛脾气,不再跟她生气,雇了辆马车,再次上路。
一路山水风景烂漫,她无心欣赏,拾阴也不觉得好看。
天空中淅沥沥下雨,拾阴抱着她躲在破庙里,雨夜中电闪雷鸣,道道电光火石吓得魁先痛哭不止。
她不知怎得就着了魔,浑身不住颤抖。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
“不是的,求你们放过我...”
拾阴紧紧抱着她,在呢喃中听着她叫母亲。
癫痫抽搐持续了很久,等停止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有气无力地靠在拾阴怀里,被冷汗泡湿的丝发贴在脸颊:“我家上下有叁十二口人,抄家那天,死了好些,其中就有我母亲。”
“也是这样的天,那些带刀来的侍卫黑压压站满了一院子,逼着我娘交出我爹的罪证,试图要屈打成招。我娘誓死不从,最后被他们填了井,还诬陷她是畏罪自杀。”
魁先猛抽一口气,泪水如江似海,打湿了拾阴的前襟:“我跪下拼命求他们都没用,娘被捞上来的时候全身浮肿,我险些没认出她。”
“我父亲是个文官,发配边疆跟要他的命差不多。在被人伢子四处买卖的时候,我不断逃跑,可是都被抓了回去,每次都是一顿暴打。”
“但这样也好,打的严重了,买主看着嫌弃,就不会买我了。”
拾阴沉默着,唯有圈住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他明知这对轮回转世的青衡而言不过是一场劫难,但不知怎的,看到她伤心欲绝,百年不曾动过的杀念再次如同腥风血雨一样掀起。
拾阴贴在她的耳鬓,恐怖的黑色倏然涌入眼眶。
等到边塞时,已经是深秋,拾阴如同影子陪伴着她。
冷风萧瑟,边塞碎石漫天,等到了晚上异族百姓升起篝火起舞。
魁先缩在山脚下,看着他们跳着简单又朝气蓬勃的舞蹈,突然有个人冲过来,灌了她一口酒,把她拉到篝火旁。
魁先摆手说自己不会,结果那人直接拉着她的手教她跳。
那口酒后劲极大,魁先两颊嫣红,等看到拾阴回来,就效仿别人那样把他拉过来。
拾阴笨手笨脚,眼睛就长在她的笑眼上。
在笨拙抬手抬脚中,魁先被人撞了一下,扑倒他怀里。
红红的小脸贴在他下颚,拾阴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小嘴,那一瞬身边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被起哄的魁先推开他,转身朝着营帐走去。
拾阴回味着吻,跟着她一起进了营帐。魁先脱了鞋就躺在床上,把自己裹得极为严实。
拾阴扯了扯被子,她闹气似的不动,反而把被子掖得更紧。
他心情忽而明媚起来,连被带人一起裹在怀里。
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夜,隔天,魁先更露了个头就被拾阴的鹰眼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