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诸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便宜爹抛妻弃子了十多年、认儿子却理直气壮的姿态气,还是因为他姨母这轻飘飘的态度气。
反正无论哪个都不叫人高兴,他愤愤抬起头来,确实一怔。
入目十里桃林、粉色花海绵延无际,间或有几株早生了绿叶,这一片花海之中,竟让绿叶成了点缀。这般美景之下,再怎么淤塞的心情都不由为之一散,同时入画的还有前方打马向前少年。
对方也似注意到他的视线,偏头疑惑看来。
虽还是少年之姿,但那踏马郊野、翩翩君子的写意风流却像是渗进了骨子里。
要是被他注视的是个姑娘家,恐怕当场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只可惜,柴诸是个男的。
他愣了几息之后,青着脸转回头去,拒不再看这个人。
艹,输了。
他堂堂柴家的少当家的、多少江南姑娘的梦中情人、走在大路上都会被姑娘塞手绢香囊的扬州玉面小白龙
竟然输了!
第36章权佞06
同在旭州,距离楚路等人所走小道的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青顶马车缓缓沿着官路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壮年汉子,他面相有些凶,这会儿面无表情看着前路的模样,更是让人胆怯。
恐怕这人要是换身衣裳站在路中央,都能叫人大喊一声好汉饶命,忙不迭地把手里的银钱都交出去。
只是若能仔细打量过去,这汉子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男人好像看着前路,却好像什么都没看。
漫漫花海似乎映不入他的眼中,沿途的美景触不动他的心扉。那双眸去好似失了指引的道标,空荡死寂,一如它的主人。
这近乎寂然的静默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是从他身后的车架内传来的,交州有新知州去了,我这次回京述完,恐怕就是回乡养老了你呢?孝宣?
大人。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赶车的汉子瞬间收敛了眼中的迷茫。
他垂了垂眼,脸上的肌肉牵扯,表情调整之后,不知怎么、整个人就显得忠厚老实起来,甚至还因为那过于结实高大的身形显出几分木讷来,他道,厚自然是跟着您的。
不知道清洗过多少次、已经有些泛白的车帘上搭了一只苍老的手,手的主人艰难的往外移动着。
到了他这个年岁,行动总是不那么方便。
事实上,若不是发现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也不会连上三遍折子、乞骸骨回乡。
老了、他确实老了
他到任时便已不年轻,这么些年下来,年纪越发大了。
李厚瞧见他的动作、连忙放缓车速,拉缰欲停。
却被老人摆摆手止住了,他用那苍老又慢悠悠的声音道:吹吹风、透个气也好,趁这会儿多看看以后,恐怕难见喽。
李厚似乎想说什么,老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了方才在车内坐着时未说尽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啊,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在这老骨头上浪费时间
李厚维持着木讷的表情,似是诚惶诚恐道:大人您说哪里的话?是您救了厚的性命,厚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救过你的,恐怕不是我吧。
李厚的声音一顿,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锋锐,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神情语气都是惶惑又震惊,大人?!您为何如此说?当年、当年若不是您心善,给我一口饭吃,厚恐怕早就饿死荒野了。
李厚面上不对劲的神情变化只有瞬息,一般人都难以捕捉,况且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已经年近古稀的老者。
老人的眼珠早就因为年月的积累沉淀下厚厚的浑浊,甚至于在数月前开始,就连属下写时刻意放大字体的公文也看不清了,需得旁人读给他听。
李厚从这位老者初到交州就跟在他身边,对此自然一清二楚。
但是,老人本也不必根据他的神情变化而判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什么。
他摇了摇头,以一种似叹的语气道:交州这个地方,连灰扑扑的野鸟都少,哪来的白鸽子?倒是霍相府上,似是养了不少
李厚失手狠拉了一下缰绳,好在这时候车速已经放得很缓,并没有因此出什么问题,老迈的马儿也无力做出什么激动反抗之举,只温顺的停在路边。
老者早有准备地抓着车厢边缘,并没因为这不算剧烈的颠簸酿成什么意外,他仍旧维持着那偏头的姿势看向李厚,本该浑浊的目光却因为一瞬不瞬的盯视透出一股如鹰隼般的逼人。
李厚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副宽和老者的模样,这可曾经是一位敢当着皇帝面摔笏板,被拉去刑部大刑三天三夜、升堂再审时还有力气骂人的铁骨御史。
李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恢复了他本来面无表情时的凶相。
但老者的神情却并未有改变,李厚有点分辨不清他是早就知道,还是因为眼睛看不清,但是这会儿思考这些却没什么意义了。
他低下头去,沉着声:是我不够谨慎。
若是主子还在,他这种暴露身份的暗卫恐怕早就要被处置了。
可是到了如今,他竟连去何处领罚都不知道了。
老者带着笑摇了摇头,并未告诉年轻人,他其实只是隐约从记忆里回忆起几道白影,并没有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
对那模糊记忆里的白影是是什么,他也并不确定或许是宣纸、也或许是风吹跑的白麻衣甚至于可能是他后来发现异常时,在回忆里给自己编造的线索。
毕竟
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些过去的事,记岔了不是很正常吗?
而最要紧的是,他和那位少年丞相的交情,还也远没有到知晓对方府上养信鸽的程度。
这么淡薄的交情
他真是何德何能啊。
在交州这个远离京师的荒蛮之地互相支撑陪伴度过了数十个年头,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是谁的下属、又或者最初的目的如何,老者早就把对方视作了晚辈。
这会儿看着李厚的表情,他不由露出些宽和又包容的笑来。
他又抬头看向路上,那点细微的笑意更深,连脸上的沟壑都明显了许多。
他看着这满山满野都花朵、看着这被夯实得平坦的道,莞尔道:好多了、比之当年不是吗?
李厚怔了下,也顺着前路看过去。
不需过多的解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者这意味不明的几个字。
眼底的空茫想被某个锚点拉扯了住。
那张凶相的脸柔和了下来,他缓缓点了点头,应下了一个单音,是。
好上太多了
比之他随老者赴任时所见,官道周围挤挤挨挨、满眼麻木的流民;比之当年明明正当农时,却一片荒野的疮痍;比之那时的山河凋零、入目看不见尽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