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馨含情地抬头一笑“看来,你是个不吃亏很实际的人,我是没有白吃白占的份了。问吧!”
“我一直很疑惑,你自然条件这么好,又有伯母这样得天独厚、相濡以沫的艺术熏陶,为什么没有意向这方面发展呢?”
“热衷追星?”她低眉一笑。
“当然不是,我不会崇拜一些虚幻的东西。我更在乎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美丽,只是觉得你有这方面许多优越的条件!才这样说的。”
“音乐本身对我的诱惑力的确很大,也耳熏目染地学了一些。但是,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我妈在这方面也不太支持,她希望我走大众化的路!”她望着窗台一盆郁郁葱葱的腊梅,微眯秀眼侃侃尔谈。
“也是,每条路都有它们各自的风景!”他把琴谨慎地挂回原处。墙上一幅宽大的江南风光的水彩画吸引了他的目光。
湛蓝湛蓝的一碧海水,黄澄澄茫茫无际的一片沙滩,一棵碧绿葱茏的椰子树斜陷在柔软的沙滩里。
“江南绮丽的风光总有一种独特迷人的异域之美!你的杰作?”他欣赏地问。
“如果你那么以为,还有许多名不见传的美术作品。”她抱出一叠习作推销。
“可谓多才多艺!很有功底!”他祝贺地向她回视一笑。
“大多受家父的熏陶。只可惜,望子成龙,龙不专注,总是见异思迁,这山望着那山的风景好。”
“你说的这些用到你身上不合适。如果乐观地看待,应该说是涉猎广泛,内涵丰富!”他至真至善、崇敬的目光定格在一张肖像画上,由衷赞叹,“尊贵高雅,神韵悠悠!伯母吧?因为我想,只有饱蘸了爱的情感的笔触,才会有如此佳作!”
“每一位母亲在儿女心中都是一座丰碑!”她浓情悠悠地注视着。“这是我唯一还敢面世的一幅习作,如果不谈画技。”
“但是,却浓缩了你全部的深情!所以,才震撼人的心灵!”他顺着她的思路抢过话题,由衷赞赏。
“风情啊!你妈妈去苗主任家吃喜酒了,晚些时候回来!”王阿姨在门外捎话。
“谢谢!”她压住眼底窜起的水雾,向王阿姨强装笑颜。但是转过脸,笑容就凝固了,泪水盈盈积满了眼眶。
苍天!原来劳师动众刻意邀请人家来的,曾经该站在欢迎者行列的,却以委婉敷衍的借口表示了拒绝……没有报偿,反而一瓢冷水。怎么不沮丧!情绪一落千丈!
妈妈哦!你不格守诺言,可是第一次哦!为什么,为什么您在女儿心中一向尊敬的形象,竟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倾斜了呢!
如今,您也许置身于辉煌的厅堂,祝歌声声,您可曾想到女儿脸面扫地,哀哀无告,多么地黯然神伤?您可曾知道您迎面赏给我的一杯苦酒是多么的难以下咽?
她也知道,本应该浮出笑容以免顾若岩难堪。但是,不善掩饰,又对这位人格外关注的她,不由得密云布雨,风满楼了。
倒是顾若岩宽容大度,善意地笑着安慰她。
“风情,我给你讲个笑话,愿意听么?”他自顾自地绘声讲起,“有一位父亲让儿子发一封信,写给部队的朋友。
‘爸爸,我已经把信发出去了!’儿子高兴地报告。
父亲非常惊奇,‘你干吗不先问问我信封上的地址呢?’
儿子愉快地说‘这难不倒我,我想这一定是军事秘密。’”
“你在哄孩子呢!”她一双明眸如剔透的葡萄浸在海水里,忍泪苦笑佯低眉。
这在平时,他极具热辐射力的谈笑风生是她快乐的源泉。但是,此情此景,再滔滔不绝连说带笑的话题都难以让她沉到谷底冷缩的心儿,再煦暖热涨地漂浮起来。
“那好,讲个大人的。”他马上宽解心怀地向她微微一笑。
“谢谢你,若岩!不用讲了,反为主,实在不好意思!原谅我家人的失礼!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她无可奈何地苍然苦笑,心底感伤地替他喊:高处不胜寒!
“风情!不要怪你的亲人,也许真的有事缠身。而且,这又何足挂齿!
有人说,如果你能随便进出而没受任何威胁,那么你比其他30亿人更幸运。
其实,想想也是,兵不血刃的战争很多,能不让贤良的心不得不去面对举刀杀人的血腥场面,真的应该是很幸运的了!”他习惯性地抿嘴眨眨眼睛,发自内心的笑容浮面,很享受地自我陶醉了一番。然后,轻松愉快地看着她,真诚地安慰,“如果你想休息一下,有时间我再来玩吧!”
再来玩?他还会再来玩么?如此的虎头蛇尾,如此的出尔反尔!她愈想愈觉得羞赧难当。明澈的眼中那份感伤努力压抑还是失败了,泪水犹如涓涓的清泉破堤而出,她低下了头,“真不好意思,连口水都没喝!”
“风情,其实,你想得太多了。”他笑着端起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开解地说,“行了吧!说句心里话,我在乎的是你。我之所以来,还不是为了让你开心!你能开心地笑,就算我没来错!
何况,我已拉了琴,看了画,饱尝了久别多日的雅兴,这已经是很好的招待了!
——你知道我和你交往不是为了讨得攀龙附凤?”
“我当然知道!”
“就像刚才你谈到的画技,我当时之所以没有接你的话题往下说,就是因为我觉得绘画的技巧并不是决定一幅画质量的主要因素,虽然,它可以锦上添花。但是,我仍然以为那不过只是一种形式,而其中的灵魂应该是情感。
这样的认识不只是对绘画来说是这样,一首歌,一部书……都同样如此!
所以,对我来说,你的这份情才是我最看重的!除此之外,我不会在意什么,你也不必。”他向她安慰地笑。
“……”她勉强轻笑了一下,转脸泪眼婆娑,连“有空再来”都无力出口,无力再撑残局!这种结果是她始料未及的,当头一棒,一个很糟糕的下马威。
*
“风情,真的想去我家?”顾若岩明洁的黑眸中闪动着惊疑、兴奋的光彩。
“难道不欢迎?”最让她柔情四溢,深情款款的是他轮廓鲜明,坚毅英俊的侧影。
“求之不得!只是难免有些丑媳妇怕见公婆的感觉。”他微笑地自我嘲解,剔透的眼底隐藏着一丝难言的忧郁。
“你是不是在替我说我应该说的话?”她揉着纤细的手,低眉含笑。
“风情,我说话一向是率性而谈,你可不能为此浮想联翩哦!”他含情默默地向她宛尔一笑,转瞬轻叹一口气,辛酸地微笑,“风情,我只是就事论事。
从我个人的角度讲的,说句心里话,虽然我不羞于出身寒微。但是,在活生生的现实中,我不得不时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
不管怎么说城乡间的差别仍然存在。无论经济方面,生活方面,还是意识形态、见解层面都有千差万别之处。
如同中国人与西方人的见解迥然相异一样。中国人说‘这个人心眼好。’西方人则会说‘他令我眼前一亮。’中国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西方人则会说‘他到哪里哪儿有笑声。’
你在二月寒冷的东北风中能感触到六月和煦的熏风么?很难!同样,在温暖的阳光下,也不太容易了解黑暗中冰冷的感觉。
的确,你没有处在我的位子上,要你理解这些没有亲尝亲历的感触是很困难的。
你看,也许,你有偶尔了望一下闪闪星空的优雅心境;但是,你决不会有以星光当灯光的那种无奈的体验。可是,这在我们没有电的大山里,却是家常便饭。
如今,在你接触的人们当中,许多人终日泡在山珍海味中,还是欲壑难平。
而在我们那儿,仍处于求生的阶段。虽然,不是等米下饭。但是,其中的简陋,那种囊空如洗的心理意味,我怕仍然会让你心凉!
穷人的自尊常常让我疑惑不已:和你交往是否有点掩耳盗铃、异想天开了!”
“如果,心心相印,就用不着灯光,灯光的明不明亮,也应该不是主要的问题。
每当我听《一剪梅》这首歌时,热热的泪光中就会闪烁着你的身影。多么希望我们能一起真情地唱……
黄金不是可以购买任何东西的。至少,对于崇尚真情的我来说,门第、贫困决不是阻挡我们的关山重障!
你不会对我虚情假意吧?对我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她情深似海。
“面对这样一个纤秀、空灵、清雅而富有善心与诗意的美丽女孩,我怎么还会虚情假意?应该说:谢谢你,风情!老天让我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他用充满深情与感激凝固的目光望着她。
她幸福地点点头。
犹如阳春中的吹絮,他顿时心花飞扬,“如果是这样,让我们做个漂流梦吧!
其实,你能去我家,我心里的窃喜也是你想象不到的。不单单是我,尤其是我的父母,怕见了你会高兴地不知所措呢!”
他亮晶晶的黑眸中异样的惊喜洋溢出来,激动地不能平静地站在一处,不停地来回走动着。“风情,还请你多多包涵,我的父母十足的山里人,长期偏居山野,耳目闭塞,没有见过世面。虽然心地纯良,言语木呐,多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海涵!”
碰到他热切注视的目光,她心头一颤,热流暖溢,“我正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地盘算着如何讨得他们的欢心呢!而且,随乡入俗、随遇而安我早有心理准备!”她无限神往,甜甜地笑。
“谢天谢地!——你后顾无忧了么?”他目光辉煌。
“当然,我早已备战!”她闪闪眼睛诡秘地笑。
*
在拥挤喧嚣的闹市,这个时候,流金铄石的酷热已经在肆无忌惮地抢夺霸主地位。但是,在这儿,在这绿树成荫静穆的山路上行驶,独特的清爽与凉意却给人耳目一新的舒畅感。
谢风情坐在车窗边,望着远处犬牙交错、堆绿叠翠、绵绵延延的山峦,神思飞越,痴痴迷醉。
有的人无论你如何挖空心思地想去恭维,都不免让人觉得心虚口假。但是她,一眼望过,想不惊叹都不行。
她清丽脱俗的美丽出于天然,是那种不用依靠任何外来装饰来衬托浓装淡抹总相益的人。常言说:人靠衣装。只是,似乎衣装的魅力在她本身天生丽质的映衬下,好像也不禁黯然失色。
顾若岩静静地用童子般热爱的目光地凝视着她清雅的侧影,女孩般秀气的嘴角油然漾起幸福温柔含笑的波澜。
车子一会儿紧挨石壁艰难而行,坚硬、硕大裸露的岩石,铁骨铮铮倏然直逼眼前,让她顿时目瞪口呆,惊呼不已。
一会儿又歪歪斜斜地弯进山谷,一面摇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清澈的河水清油一般在洁净圆滑的鹅卵石上,波光粼粼地缓缓流淌;一面映出岸上青山绿树,红花仙草,使她深深陷入悠悠含情牧歌般的迷醉状态。
“若岩,你的坚强,你的纯洁,你的宽广,你的慧根应该是源于这山清水秀、博深亘古的大自然吧!”下了车,她如清泉般澄静的秀目流彩溢光,眺望着无边无际的绿海,不想移步。
“也许!在这浩瀚的绿海里,我就好像之中一条畅游的鱼儿!”他情醉神迷地四周环视一下,意味深长地含笑,“不过,这里离我家还有好一段艰苦的山路要走。你累么?在这偏僻的地方,只有安步当车了!”
“我觉得如同鸟儿一般地轻松!”她白皙、明媚的脸上泛着甘之如饴、恬然快乐的微笑。“假如,一个车水马龙、繁华似锦的现代化都市;一个小桥流水、山水旖旎的世外桃源。任我选择的话,后者才是令我一往情深的白马王子!”
他感动地点点头,“所以,我才敢带你来!”
下了平坦并不宽敞的水泥路,踏上了一条草根铺成的林间小路。
曲径通幽,更让她如鱼得水。她一会儿欢跳地到东边扯扯倒垂下的树叶儿,一会儿雀跃地到西边采撷几朵鲜嫩的山花,调皮地别耳际,挂在胸前,娇媚无比。
“我还依稀记得竹林中你含羞带怯的笑,平时,也曾无数次摄下你温文而雅灿烂的容颜……今天看着你如此无拘无束畅快放开的欢笑,才是最令我虔诚地感恩上帝的!”他幸福而深情地说。
“……”她抿嘴温存而细致地向他含情一笑,似一湖碧荡漾光亮闪烁的春水,轻灵的心儿随着清甜的山风飞扬飘荡。她清风般舒展开颀长的双臂,旋转起轻盈的身躯,轻歌曼舞,翩若惊鸿,“山路弯弯,山路长长,故乡的山路是我童年的画廊……”
收放自如,如行云流水般悠扬甜美、细腻婉转的歌声从美妙善唱的喉中潺潺流出,清越澄明犹如涓涓清泉,从天堂飘入人间,在青山幽谷中翻飞激荡……
“一丛丛山林,一片片草滩,挂着我没染红的野果……”她清纯圣洁的面容,明眸善睐的眼睛,柔情如西湖水的歌声,诗情画意,唱作俱佳,引得他丢掉一切包袱,坦荡从容地启动浑圆磁性的歌喉,娓娓随唱。
他的歌声如他本人一样,有一种久经风雪洗炼的沉痛与无威,还有大山继子的空旷与辽远,极具穿透力,撼人心魄。
蓝天上飘动着棉絮般洁白的云朵,云朵下绿树搭成清凉的长廊,长廊底青草铺成毛茸茸的地毯。山花飘香,仙乐荡漾,鸟儿惊喜地翩跹起舞鸣唱……
“你的歌声真美!具体的形容词简直失去了魅力,无法涵盖!”他由衷地赞叹。
“其实,我只不过在技巧上略胜一筹。心与情才是歌唱的灵魂。也许,钟灵毓秀;也许,这里的一草一木,你比我更熟悉,早已渗透于心,由此酿出的蜜才更香甜,酒才更醇正,韵味更悠长!”她含情脉脉。
高歌孟进,珠联璧合,余音缭绕绿树白云、青山石壁。一路欢歌,一路笑语,一座大山,盘盘旋旋,很快地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