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惜命,这些日子呆在县衙里,对现下混乱的局势也有清醒的认识,从一开始文笙就没想过像她这样的能孤身上路,一得自由,直奔鲁百泉的镖局。
她打算去跟鲁百泉商议,雇个得力的镖师一路护送,先将她送到大兴府再说。
离水涌进来很多外地人,走在大街上文笙能明显感觉出与往日的不同。
惊慌与焦躁笼罩着离水城,人们冲着纪将军的大名前来投奔依附,来了之后却发现小小离水似乎不足以抵挡那群东夷恶鬼,到处都在哄抢米粮,穷人在卖儿卖女,这是一幅乱世将至之相。
文笙到镖局扑了个空,鲁百泉不在,文笙开始还以为镖局许久没有接活儿,如今城门放行,鲁百泉出去同人谈生意了,可细一打听才知道,鲁百泉是到城外给人送行去了。
走的是云鹭。
他进过一次离水大牢,大约是觉着在官差面前露了底,从牢里一出来,便找鲁百泉,提出要辞去镖师,重新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鲁百泉百般挽留,无奈云鹭铁了心要走,最后只得放人。
这会儿云鹭已经出了城,而鲁百泉一路陪着,估计怎么着也要送出几百里去。
文笙听镖局的伙计这么说,适才那种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她敢断定,云鹭不是一个人走的,要么带走了戚琴,要么便是赶去和他会合。云鹭和戚琴,以及做下两起命案的疯犬商其,这其中好像还有许多未解之谜。
可是现在所有的人,包括白士元在内都巴不得如此结案,不愿再牵扯下去。
文笙拒绝了那伙计的挽留,出了镖局。
她站在镖局的大门口,抬头仰望天空。
天很蓝,零星飘着几朵白云,文笙不由地想,会不会有哪一片云朵白麟远曾经目不转睛地观察过,并试图将它画下来。
文笙慢慢攥紧了拳头。
街角有两个孩童拖着鼻涕坐在沙堆上,手拿木棍使劲划着沙子,在玩一个名叫“天下太平”的游戏。
文笙跟着他们清脆的童音在心里默念:“天、下、太、平!”
她想:“谁说继续追究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起码真相对白麟远,对这天下都很重要。天下太平,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望,为什么那么多人只愿去时时念叨一下,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想,却不愿意当真去为之努力呢?”
她不再迟疑,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快步往将军府而去。
第四十章 同谋
将军府前头正有一队人马也在告别。
黑色棺木放于车上,边上十几个扶灵的尽皆白衣素服,后面几百兵士也都腰系着白带,首阳先生的灵柩今日要离开离水,由他几位弟子和兵马卫的人护送,前往大兴。等到达大兴之后说不定还要会合了州府的人马,再送去京里。
将军府也派了五百名兵士随行,一路保护首阳先生的遗体以及他几位弟子的安全。
按说人已经死了,东夷的刺客不会再同一具尸体过不去,可谁让这刺客是大名鼎鼎的疯狗商其呢?
将军府录事李曹一脸沉痛,同首阳先生的几个弟子歉疚地道:“都是李某疏于防备,没有保护好首阳先生,致他被贼人所害。等将军回来,李某必定自领责罚,到时再去京里向大国师和首阳先生的家人请罪。”
为首的弟子姓费名文友,闻言深施一礼:“哪里,李录事言重了。家师既然被东夷的刺客盯上,总是防不胜防。出事后还多亏了李录事忙前忙后,调遣将军府的兵士,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了真相。我等回去必向国师如实回禀。”
旁边另一名弟子陈慕亦拱手道:“幸好将军府的诸位应对及时,揭穿了东夷人的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师父虽然去了,我等总算知道凶手是何人,日后也好为师报仇。”
这种时候,大家都有些黯然神伤,李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费文友几个眼见时辰不早,通知后面整队出发。
自有部下为李曹牵过马来,他要亲自把人和棺材送出城去。
这时候,却有一个亲兵凑过来,在李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李曹一怔,扭头望去,就见隔着牌楼大约有一箭之地开外,一个黑衣少年站在角落里,静静望着他。
李曹认得,那是他先前在白典史府中见到的顾姑娘,一位绘画高手,听说是白少爷白麟远的知己好友。
她急着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两人目光相遇,文笙神情有些紧张,却隐蔽地挥了下手,做了个焦急而又肯定的动作。
看来是有急事。
李曹会意,低声向亲兵吩咐了几句,转身上了马,护送扶灵的队伍出城。
待他们一行人全都走干净了,那亲兵才过去请文笙到将军府录事厅等着。
将军府占地甚广,分为前后两个院落,前头是调遣兵马处理公务的地方,又分为议事厅、演武场、宴客堂几部分,后院才是内宅,纪南棠的母亲御封正二品诰命纪老夫人,领着一帮女眷在后院生活。
将军府录事虽然只有六品,又是武官,但在外院俨然将军府的大管家,内政外事都经他手,所以这李曹必定是带兵在外的纪将军特别信任之人,他这么多年守卫将军府,殚精竭虑,既为纪南棠在家乡操练出一支亲军,又理顺了和地方的关系,同州府县衙的关系一直很友善。
文笙之前从傅长沙嘴里听说过这位李录事的情况,她决定相信那位纪南棠看人的眼光,直接来见李曹。
如果不是出发时见到文笙,李曹原本计划着怎么也要长亭短亭多送几程,聊表下心意,此时他直觉认为那姑娘找他还是因为两起命案的事,不敢耽误,一俟扶灵的队伍出了城,便叮嘱了带队的军官几句,又朗声道:“李某身上还有要务,就不远送了。诸位路上千万小心,多多保重。”
费文友几个忙道:“李录事快请回,京里国师听说我师父遇刺,已经派了高手前来接应,估计着很快就能和我们遇上,录事尽管放心,那商其不来便罢,若是敢来正好捉住他给我师父报仇。”
李曹听着这话没有再往下细问,谭老国师身边聚集了很多能人异士,这些人得君王看重,平日里甚是高人一等,至于这一次谁会过来他一个小小的武官不该打听,也不想知道。
他却不知此时费文友几个也在暗自感慨:听说案子告破确定了疑凶是因为一幅画,为了取信于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那画出自文笙之手,费文友和一众师兄弟都以为是另一个受害人白麟远所画。
像陈慕,之前还受托品评过这位白公子的画。没想到转头白麟远的画就派上了大用场,那画的价值不在于画得好不好,而在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