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按他的本意,是想留在京里,什么当官、得朝廷重用,他都没放在心上,只想着能像当年陪着杨兰逸混京城那样,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顺便照看着王光济。
可王光济的夫人却把他找了去,叫他到白州来看着点杨兰逸。
战场上的凶险到在其次,他们是降将,不得不处处小心。
王十三实在没想到,杨兰逸明明这两年看着正常多了,一见到顾文笙,立刻故态萌发,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拉都拉不住,而他第一次感觉到危险,不是高祁,不是杨昊俭,竟是一个小白脸乐师。
所以钟天政前脚一走,王十三就再不是前一刻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啧”了一声,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全身跟没了骨头一样:“这姓钟的咋回事,我们既没杀他爹,也没睡他婆娘,见面就玩笑里藏刀这一套。”
文笙打住,横了他一眼。
王十三叫文笙这一看,登时没了把握,试探道:“难道还真是得罪过他?”
文笙充耳不闻,道:“你把我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王十三虽然分神,却并非没在听,老老实实将文笙说的一段复述了一遍,暗暗后悔不该挑了这么一篇来做戏。
王十三对于识文练字确实很感兴趣,世人对于禁忌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王十三尤其如此。
大约是因为小时候偷学识字被打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长大后他就对这些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再加上文笙写来的信总是像画一样好看,她看到了他每回的进步,字里行间总是充满期许。
所以即使随王光济退守飞云江,地盘没了,每天都有人病倒,朝不保夕,他仍一有空就划拉两下,习惯了嘛。
不过最后的这篇文章,实在是不对他的胃口。
什么修身、慎独,离他实在是太远了,有那空整日胡思乱想,哪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快意恩仇才是他中意的生活,而不是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书呆子。
钟天政一走,王十三就想停下来,换个有意思的话题聊聊。
可叫他郁闷的是,文笙根本不接茬,真就是一本正经地在讲这篇文章。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这是讲为什么齐家要先修身。”
文笙面无表情地瞥了王十三一眼,需要了就拿出来当挡箭牌,没事了就想收起来,想得美,好好学着吧小子。
王十三改而趴到桌子上,百无聊赖地道:“屁得公允,我看谁顺眼自然要偏向他,讨厌谁,就叫他去死。‘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这是圣人吧?”
他怀疑地偷偷抬眼,这小妞不知从哪找来这么多东西,他拿了一些词句找人问过,就是教书先生看了都面露茫然。
文笙十分直白地道:“你当然做不到,我说这些只希望你知道,真正的君子是个什么样子,若有一天你遇到这样的人,要记得尊敬他们。”
王十三“噢”了一声,暗想他这是被鄙视了吧。
这是杨兰逸和王十三来到化宁的第一个晚上,第二天杨兰逸果然跑来加入了玄音阁的乐师队伍。
钟天政开始没当回事,不过一个晚上,以后还有许许多多个晚上呢。
可谁知那“许许多多个晚上”他竟也很难找到机会同文笙单独相处。
杨兰逸几乎是每晚都跑到文笙帐篷里报道,继“好学”的王十三之后,小少爷表示他对古琴也很感兴趣,想跟着文笙学一学琴。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运筹帷幄
杨兰逸虽然来得勤,却并不叫人觉着厌烦。
音律之道,一通百通。
加上杨兰逸又确实有天赋,上手很快。
除了第一天兴奋得难以自已,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聒噪,坐在一旁练几下琴,再看一会儿书。
弹琴是真的,至于看书,一拿起书来就好想睡觉呀,不过是借着它做个遮掩,好趁文笙不注意,悄悄望着她发一阵呆。
更不用说,文笙每天都会跟他闲聊两句,心血来潮,还要跟他学吹笛子。
除了这些,文笙多守着灯下静静地看书,看得累了起来活动一下,指点下杨兰逸,自己也抚上一曲。
这样的生活,杨小少爷觉着不能更满意了。
化宁城往东二百余里是东阳山,山不高,却有东夷重兵驻守,东阳山的东南便是成巢县,白州最大的粮仓就在那里。
鲁大通刚来白州的时候,东夷人四处劫掠粮食,鲁大通一直派兵在成巢附近埋伏,可惜东夷人并没有上钩。
事实证明,鬼公子所图甚大,对这个能养活半个白州百姓的成巢仓,人家没打算抢一下就走,占城强推,步步紧逼,最后终于将成巢县囫囵吞下,粮仓也自然尽收囊中。
杨昊俭奉旨来白州,名为监军,他身份在那里,带来的几万兵卒纪南棠指挥不动,米景阳等将领争相围上去巴结,实际上是接去了统帅大军的权力。
此时朝廷大军和东夷人马隔着二百余里对峙,杨昊俭接下来就是要指挥这样一场大战。
经过半个月的休整和熟悉军情,杨昊俭通知纪南棠和米景阳,升帐召集众将,召开军前会议。研究如何击溃东阳山的敌军,拿下成巢仓。
在议事之前,他先同纪南棠商量,对白州的两路朝廷大军做一番调整。
“南棠,自你带兵来白州,东夷人就节节败退,鬼公子只会耍阴谋诡计不足为惧。你放心。父皇相信你,临来白州之前,他特意叮嘱本王要代他好好地褒奖你。做得好!”
纪南棠恭谨谢恩。
杨昊俭话风一转:“不过你太谨慎了,童永年那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将领,由他拖住列登人实在太屈才,若按本王的意思。不如叫他率五千人马来与咱们会合,将打东阳山的重任交给他。列登那边派裴纵带两万精兵过去,足以应对。”
纪南棠沉默片刻,道:“谨遵汉王殿下之命。”
不是监军,是汉王殿下。
叫童永年过来带着自己的嫡系打头阵无所谓。关键童永年现在已经是副帅了,麾下管着好几万人,过来之后连个说法没有。平白比米景阳矮了一头。
接任他的裴纵出自江北大营,是朱子良的一员副将。杨昊俭在江北大营发现的人才之一,这就是所谓的“褒奖”么?
但纪南棠又不能反对,圣上若是不忌惮他,也不会招安王光济,将杨昊俭打发到白州来。
如此前锋官有了,杨昊俭和他此次带来的将领们对攻克东阳山、夺回成巢仓都十分乐观。
鲁大通到底是老了,看纪南棠的十人、二十人小形军阵正适宜在白州这等环境下作战,东夷人一直后退,显是对之束手无策,这种仗,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更何况杨昊俭还同幕僚们研究出了一条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