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之后,总体上他还挺满意的。
院子前后都有门。后巷尤其浅窄僻静,到了晚上黑乎乎的,估计即使是上元节夜里也不会有几个人从这里走。
位置也很合适。安国公府的灯楼要搭在端正胡同外头,距离这边不过一里多路。对他而言不过是抬抬脚就到了,到时文笙和童白霜两个女流之辈撤过来也不会很辛苦。
王十三拍着谭芝的肩膀,赞道:“不错不错,很有眼光。就这两天,你那边就不要再派人过来了,以免叫人生疑。”
谭芝给他拍得半身发麻,赔笑道:“陆老弟只管放心,这地方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大公子都所知不详。”
王十三心中冷笑:信你才怪。却哥俩好一般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道:“把当晚安国公府门客侍卫调度布防的情报整理好,明天晚上我去拿。后天就是正月十四了,我得陪一陪江老夫人。”
谭芝点头,忙不迭答应。
“等到上元节之后,我也得避避风头,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大家暂时就别见面了,等风声过了再说。大公子那里还要麻烦谭兄帮我解释解释。”
谭芝巴不得他这么说。
若只是教训几个不长眼的门客,哪用如此慎重。这陆不逊不知要搞什么,会不会把天捅个窟窿。
谭芝心里像怀了个小兔子,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王十三冲他笑一笑,两人就在那宅院的后门处分开。王十三揣起手,惬意地哼着小曲,转身慢慢融入冰冷的寒夜。
外边的就差不多准备齐了。王十三回来和文笙一说,两人都觉着事情十分顺利,童白霜那里好说,等安排好了告诉她怎么做就是了,剩下的就是江老夫人那里。
江老夫人这个年过得很高兴,再过几天外孙就要娶媳妇了,外孙和顾姑娘感情很好,等来年说不定就能抱上小重孙孙。
可惜因为女婿的身份,还得瞒着外头,这婚事也不敢张扬。
白天多数时候王十三都陪着她,端茶倒水喂个药,顺便再讲讲笑话。
他笑话讲得粗鄙,老太太也笑,文笙弹一段《伐木》,老太太也笑,王十三觉着不舍,以期盼地语气道:“外婆,回头我接你去大梁住,让我孝顺你好不好?”
江老夫人笑道:“哎呦,外婆老了,跟着儿子住是应该的,哪好拖累外孙,你自己还没成家,是个小孩子呢。”
王十三欲言又止,他自己也觉着大梁局势未明,搞不好有一天李承运翻脸或是纪家军落败,他还要带着文笙去做山大王,外婆跟着自己确实不如在江府里。
江审言在南崇,虽然不如吴德水和林世南根基深厚,手里也掌握着一些势力,应该不致轻易垮掉。
江老夫人若有所觉,迟疑道:“不逊,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外婆?”
王十三连忙摆手:“没,我就是觉着,呆在南崇一辈子都得偷偷摸摸,不敢叫人知道我是我爹的儿子,是您的外孙,在大梁那边我有很多朋友,现在还是有品阶的军官,若是回去,以后说不定会更好。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
江老夫人闻言脸垮下来,外孙说是“随便说说”。话里头却已经萌生出了去意。
两下隔着千山万水,又正在打仗,自己这么大年纪,他若是走了,谁知道进棺材之前还能不能见着。
可勉强留在这里,叫他舅舅养着,外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太太适才的好心情登时荡然无存。眼圈一红。赶紧去拿帕子。
文笙从旁柔声细语劝了几句,道:“老夫人,若是大梁和南崇不打仗就好了。到时候不过隔着一条飞云江,坐船来去也方便,就像是南崇的这个州到那个州。大梁和东夷打,那是没有办法。避无可避。和南崇这边已经有三百年的定局,不管你吞并我。还是我吞并你,都不是简单一句话的事,苦的都是两下的老百姓。”
江老夫人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自然知道乱世之中百姓最苦的道理。叹了口气,握住了文笙的手。
王十三在旁添油加醋,将当日他在离水自白州慰问团那里听来的惨事说给老夫人听。柴寿家的在旁边听得毛骨悚然,手掩了嘴。泪眼婆娑,心说大过年的怎么给老太太说这些。
江老夫人叹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啊。”
王十三话风一转,说起了江北几县如今的情况。
其实江北之乱,因素很多,被南崇军队占领是一方面,根源还在当年王光济造反,朝廷平叛上。
江老夫人不由地感叹:“能不打仗自是最好,南崇统共这么大点儿地方,精壮劳力都上了战场,大伙当你舅舅能变出钱来,你们不知道,这两年他管着钱粮供前线损耗有多辛苦,觉都睡不好。”
说到这里,她叹息着摇了摇头:“咱们说这些没用,吴老太师要打,林世南要打,你舅舅说了不算,他又有什么办法。”
文笙仿佛在安慰老人家:“总会有办法的。”
上元节夜里若是顺利,她和王十三在南崇朝野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文笙考虑等救出云鹭他们就先返回大梁,避一避风头。
离开大梁这么久了,她也有些归心似箭的感觉。
但南崇他们必定会回来。
大战当前,为免出意外,她不敢与江审言多做沟通,只能和胡老先生、江老夫人这些人多聊一聊,希望能窥一斑而知全豹,了解江审言的真正想法。
若是来日李承运成了气候,江审言愿意主张和谈就太好了。
说了不算不要紧,前头有吴德水和林世南挡路,想办法将他们一一搬开就是了。
不说以后,这个上元节一过,吴林两家都会元气大伤。
这些念头在文笙心里电闪而过,其实也不过是一晃的工夫。她笑道:“老夫人,不说这些烦心事,明日便是正月十四,您身体也大好了,何不叫不逊陪着,出门去逛逛。”
南崇这边上元节灯会共是三天,正月十五是正日子,十四开始,十六结束。
别说十五那天文笙和王十三有别的安排,就是没有,老太太这般年纪,出门要坐车,十五那天街上全是赏灯的男女,挤挤挨挨,人流如织,江老夫人夹杂在中间也不方便。
江老夫人颇有些意动。
“好,到时候套几辆大车,咱们都坐在车里。叫我外孙和没过门的外孙媳妇陪我这老太太逛街看灯去。”
回头江老夫人就找来了吴氏,叫她去安排。
同时那意思也是叫她跟儿子说一声。
老娘难得有兴致,江审言知道后到是没有反对,命狄秋衡带了几名门客,十来个侍从随行保护。
其实他到不怕有人不长眼睛冲撞江家的马车,派狄秋衡去,更重要的事情是看着王十三,叫他别惹事。
这个外甥闯祸的本事一流,江审言也忍不住头疼,没找着的时候费尽心思想找他回来,找着了又像个炮仗桶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炸。
这几天看着是消停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江审言总觉着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且说到了正月十四傍晚,江府早早开过饭,江老夫人一辆车,吴氏一辆车全都准备好了,众人上了车,在门客侍从的前呼后拥之下,浩浩荡荡出了府门,进入三泰大街。
吴氏的车在前面,路上遇到同僚的妻女,她负责打招呼应酬。
婆婆难得出趟门,只要她高兴就好。
江老夫人的车很宽敞,文笙和王十三都坐在车里,一旁一个陪着她,柴寿家的和一个大丫鬟在对面伺候。
天一黑,街上的灯就亮了起来。
每到灯会,最热闹的就属三泰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