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公子,你那是本什么书?”
与文笙说话,连成业不大放得开,低头匆匆瞥了一眼书皮,才道:“是《后周幽帝野史》。”
幽帝是后周最后一个帝王。相传他自幼体弱多病,偏偏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当时内忧外患,政事繁杂,幽帝不堪重负,勉强支撑数年之后将皇位让与了大将军杨天忠,携几位妃子在关中某处避世而居。
杨天忠便是大梁的开国皇帝。
这一段掌故。文笙早在来到大梁不久便有所耳闻。后来更是从应天塔的群书当中了解到详情,知道后世对此是怎么评说的。
而关中这里有这么多关于幽帝的史料传说也就不足为奇。
既称野史,多半是后人牵强附会。没有经过考据的戏说。
文笙问道:“不知是何人所著?”
连成业刚登记过作者,直接回答:“无名氏。”
文笙闻言淡淡一笑:“书中所说幽帝为人如何?怕是没什么好话吧?”
连成业呆呆望着她,似是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点了点头。
文笙摇了摇头:“哪朝哪代最后在位的帝王都难留下好名声。就像那些转瞬即逝如韦陀花盛开的朝代,通常在史书里都是荒yín残暴。倒行逆施。事实当真如此?只怕未必。连圣人都说,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
连成业嗫嚅道:“你这话有些大逆不道。”
文笙却道:“有些人的大逆不道在心里,我不过是把它说出来。”
连成业不再接话。避开文笙的目光,走过来换了一本书,坐回去捧着一看又是半天。
天黑之后王十三过来。进门时正好连成业离开,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十三望着他目露疑问。连成业赶紧退后行礼,口称“见过世子”,王十三摆了摆手,连成业低头匆匆而去。
王十三将灯挪到了文笙跟前:“不看了吧,仔细伤眼睛。”
文笙回他一笑。
王十三冲连成业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问出点儿什么没有?”
“没有,与之前你在的时候一样。你呢,今日一天可有收获?”
文笙将书放回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坐了一天,不觉腰酸背痛。
王十三见状伸手帮她在颈后揉了揉。
“屁都没有发现,听说那袁义平时老实本分得很,也没处去结交乱七八糟的朋友,家里爹妈不急等着用钱,他藏着这么久不出现,我有个预感,说不定人早已经被灭口处理掉了。”
文笙这边也是一无所获。
从时间上说,他们在袁家呆得已经比谭五先生要久了,文笙觉着她和王十三就像是陷在了一大片浓雾中,茫无头绪,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谭五先生到底在这袁家发现了什么?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设她是谭五先生……
等等,她的思维正是因此受到了局限,她老是设想,谭五先生来了袁家之后,一番探查,发现了关键的线索,而后顺藤摸瓜,一举找到了丢失的《希声谱》。
若是抛开这一点呢?
谭五先生为什么要到袁家来?假设他在来之前是抱着某种设想的,在朗月斋他粗粗盘问,印证所料不差……
文笙出了一阵神,突道:“十三,你说谭五先生会不会与咱们一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查到?”
“没查到?”
“是啊,谁都不曾在朗月斋的这批新书里头见过《希声谱》,袁家,不曾苛待下人,而袁义素来没有劣迹,也不急等钱用,这件事全无线索,甚至看上去根本就不应该发生,他会怎么想?”
王十三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不用文笙再说下去,坐下来一拍大腿:“那要是老子肯定会想,这谁做的圈套引我上当呢?”
文笙点了点头:“不错,谭五先生怕也是这样想的,你猜他会怀疑谁?”
这还用说么,除了那手里握着《希声谱》的小白脸不作第二人想啊。
“自然是姓钟的小鬼。”
“这么着就顺理成章了。之前我还疑惑,谭家这次为什么这么看重《希声谱》?按说他们手里至少已经有了四首曲谱,却始终不得入门,应该对全本兴趣了了才是,就像上一次只出动了首阳一人。我原以为这回他们兴师动众是为了遏制我,原来他们是冲着钟天政来的。”
随着钟天政销声匿迹。杨昊俭的大军被击溃,想必在谭家人看来,只要没见着钟天政的尸体,就始终是后患无穷。
故而由谭五先生亲自带队前来,想钟天政在奉京的时候,不但是拜了谭二先生为师,与谭家众人都打过不少交道。唯一例外的。就是这位谭五先生。
现在他们需要查的,是谭五先生离开袁家之后又做了什么?
难道真是与钟天政的人遇上,并夺得了《希声谱》?
文笙想来想去。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她脑海中渐渐成了形,她道:“十三,有一点你怕是没有说对,谭家人以为。是钟天政设了这个圈套不假,但他意欲引来的人。应该是我。是与不是,咱们去趟浦川一查便知。”
王十三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等明天一早叫上董涛,再去向袁家人告辞。
马上要离开了,董涛还要再次上门给袁大家治病。文笙却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同朗月斋这么多书失之交臂,文笙颇有些惋惜。索性趁着这最后一晚点了灯挑选几本书来看。
王十三在旁陪着,也找了几本野史并民间传说来看,就像看话本一样,一边翻,一边还评论几句。
差不多二更天时候,袁文敏带着袁墨过来。
王十三离远听到脚步声,赶紧换了本书,正襟危坐,摆起了世子爷的谱。
那主仆两个进了书斋见过礼,袁文敏恭敬道:“世子爷秉烛夜读,这会儿了还没休息呢。”
王十三咳了一声:“二公子你来得正好,省了我明早再与你们兄弟说,本世子这次过来也叨扰好几天了,我在浦川还有点别的事要办,这样明天就先告辞,等穆老要找的药材到手了,我再叫他上门来为袁大家治病。”
他突然说要走,袁文敏既意外又不舍,当然,他那不舍是针对的董涛,害怕再有变故,不舍得神医离开。
不过世子爷既然发了话,他不好强自挽留,并且这两日他也看出来了,那位穆神医脾气有些古怪,不大喜欢与人交流,连他的两位同行都说不上话。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袁文敏还想着去与兄长通个气,坐下只说了几句话,便留下袁墨伺候,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