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在长门岛发现对方的大船就隐隐觉着不妥,这么顺利。船头大刺刺挂着白云坞的旗子。甚至姓屠的一行明明没什么事,还多停留了一日,就好像特意在等着他。
更何况。此次不但是谭家得到消息,连钟天政都闻讯而来,怎么看都像是白云坞主有意放出了风声。
只是明知道是诱饵,涉及“神丹”。却不容他们不吞。
他只能安慰自己,白云坞应当想不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并且顾文笙还活着,诱饵再好,也要他们有力气钓上这条真龙。
暗中的敌人一波箭雨之后便销声匿迹,大约是发现了这几艘船上俱是高手。和之前钟天政麾下那些水匪不同,只是暗箭奈何不了他们,反到将自己一方置于危险之中。
杨兰逸一路指引。船队深入芦苇荡,谭二先生也不藏着掖着。就在船头坐下来,古琴横放身前,上手弹响。
琴声铮淙,说不出得清越飘逸,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来,如江水一荡间澄澈涟漪去远。
童白霜低“啊”了一声,即使是文笙,这声音出来的一刹那,也不由地晃了下神,她有许久没有听到谭二先生抚琴了。
同谭大先生一样,这也是个妙音八法七重之境,余韵袅袅,到最后泛出一丝苦意,便似最温柔时绝情一刀。
风向变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丛也似为这琴声倾倒,周围十余丈之内再藏不住人。
这琴声没有针对他们一行,文笙却感觉的到,若此时她呆在对面芦苇丛中,承受琴声的压力,怕也是不会好受了。
白云坞虽有抵抗乐师干扰的功法,但据她所知,这套功法和“神丹”炼制都属于核心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练到能对着妙音八法七重之境还不为所动的,应当不超过十个。
如此又前行了里许,果然没有人前来拦截。
阎王洲就在前方不远,能望到山石嶙峋,高处石头fèng里生长着些叫不出名字的怪树,石下是大片的沙滩,几只翠鸟在沙滩上嬉戏,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争先恐后地扇动着翅膀飞去石头后面。
一片红云飘过来,距离众人越来越近。
“那是什么?”最前一艘船上,谭家侍从瞪大了眼睛。
瘴气?这大太阳底下,怎么会有红色的瘴气飘来?
杨兰逸最先反应过来,哇哇叫道:“别过去,那是一大群火蝇,这东西可讨厌了,给它叮一口又红又肿,痒好几天。”
这半天谭家众人都与他熟了,发现他没什么乐师的架子,便有人急着问道:“那怎么办,它害怕什么?”
“别看它叫火蝇,它怕火呀。一见着火就拼命往上扑,然后就化成灰了。”
“这还不简单!”谭家众人齐向外掏火折子。
杨兰逸又加了一句:“不过它被火烧会散发出一种怪味,那味道有毒!”
“……”众人只好又纷纷把火折子收了回去。有那动作快的手里已经冒出火星了,手忙脚乱地熄灭,心道:少爷,这等事难道不应该提前说么?
芦苇荡里船只掉头不易,说话间那群火蝇已经接近到十丈之内,不等众人有所动作,突然顿住,而后四散溃逃。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
原来它们也怕谭二先生的琴声。
文笙将手从琴弦上拿开,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暴露身份。
“哎呦,这是什么,蚂蝗?怎么有这么大的蚂蝗?”一名谭家侍从突然叫道。
众人循声望去,见他一甩胳膊,从小臂上抓下一条半尺长的虫子来,那虫子呈灰白之色,原本趴在芦苇上不仔细看注意不到,只一眨眼的工夫,细细的身子便鼓胀起来,颜色也从灰白变成了暗红。
果然是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蚂蝗,会吸血。
这种虫子不受谭二先生的琴声影响。又生有吸盘,吸附在两侧芦苇上,实在是防不胜防,先前大伙不注意,这会儿再看不禁倒吸了口气,前路芦苇丛趴得密密麻麻,随着风摇摆。随时会掉到船上来。
好在被吸了血的那名大汉直到这时候胳膊仍未见不妥。这大蚂蝗没有毒。
童白霜见状道:“我来试试。”
她取出一面小铃鼓,举手摇动,另一只手伸出去。合着节拍轻叩鼓面。
“哗啷啷”,“咚咚咚”……
说也奇怪,随着她铃鼓声越来越急,对谭二先生琴声没什么反应的大蚂蝗纷纷从芦苇丛上坠落。落到江水和淤泥中。
过了一阵,她停下来。问众人:“不走么?”
“啊?啊。”谭家众人如梦方醒,赶紧划船。
谭二先生琴声未停,一心二用,道:“这铃鼓少见。乐声也特别。姑娘不是大梁人氏吧?”
童白霜年纪虽然不小了,这段时间大仇得报,又找到了如意郎君。一身轻松,笑得像个小姑娘:“是啊。我是南崇人。正准备到乐师学院学本事。这铃鼓是我自己琢磨的,只会驱使蛇虫鼠蚁,您的琴艺真是了不起,若是能教教我就好了。”
谭二先生淡淡一笑,眼睛里殊无欢容,没有接话转回头去。
云鹭悄悄拉了童白霜一下,使了个眼色。
这位谭二先生因为当初收了鬼公子为徒,打击得不轻,偏童白霜不知情,去戳他痛脚。
文笙见状打了个岔,问杨兰逸道:“快要停船上岸了吧。”
杨兰逸应道:“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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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滩外头江面上,钟天政陷入了此生最大的困境。
在他想来,收拾区区几名白云坞党羽,抓捕出海采药的屠先生,他出动三千精兵怎么算都足够了,谁想会在飞云江迎头撞上林少英的船队。
对方百条战船,不下万人,兵力是他的好几倍。
更何况林家的兵精通水战,飞云江上做战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林少英的船队散在江面上,呈半弧状将钟天政的二十余条船包围,中间船上林少英浑身披挂整齐,注目前方,下令道:“给对面喊话,叫姓钟的出来见我。”
钟天政听到远远传来数十名南崇兵喊话声,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下令叫周围几条大船先开到前面去,摆好阵势,等他这边一声令下,立即动手。
林庭轩当日没有跟他去南崇,搞不清楚对方哪来的深仇大恨,试探着问了一句:“公子,不用谈谈么,说不定还有转机。”
钟天政不答,将脸扭到一旁。
他当初利用了林家,劫持过林少英的儿子,双方仇隙已深,无法以言语化解,就算能以三寸不烂之舌逃得性命,钟天政也不愿去向林世南的儿子行卑躬屈膝之事。
林庭轩见他这模样隐隐猜到,心中苦笑,道:“不若属下前去拖延一下时间,公子瞅准机会带着人先撤,南崇船队习惯了在江面上作战,未必敢追到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