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十年前还在坝头村的生活。
当时家中的境况和现在比,算是清苦, 却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天刚亮, 王氏就会起身,一边做朝食一边扯着大嗓门喊大家起床。
乖巧怯懦的顾大丫总是第一个起身的, 帮着王氏料理打下手。
等到武重和武青意都起了,就能吃上热乎乎的、却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朝食。
但凡他们父子敢提出异议, 王氏就会气呼呼地拍桌道:“吃还堵不上你们俩的嘴?爱吃吃, 不吃滚!”
吼得他们父子缩了脖子, 再不敢置喙。
还有一桩事, 武重印象深刻。
被征召入伍的那年,王氏再次有孕, 家中眼看着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
他趁着农闲,又挑起了货郎扁担,去城里走街串巷做起小买卖。
小生意做得还算顺利, 眼看着年前就能攒下一两银子,给王氏和未出生的孩子置办些东西。
那天下了工, 他刚走到村口, 就看到王氏叉着腰, 虎着个脸站在那儿。
他连忙上前道:“你身上可还有孕呢, 做什么大冷天出来迎我?”
王氏冷哼一声, 从背后拿出了家里的菜刀。
“背着老娘又当货郎去了是吧?要不是村东头的李寡妇告诉我, 说看到你和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说话, 老娘还真要被你瞒一辈子!”
自打两人成亲,王氏就不让他做货郎了,说是他长得好, 难保别人不会像她那样赖上他。别到时候惹些桃花债回来。
武重哭笑不得,他生得再好,眼下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桃花债可招惹?且就算是从前,也只有王氏这样的傻姑娘,愿意舍下家里的好日子,跟着穷苦的他过日子。
“我是想给你和孩子攒点银子。”怕王氏动了胎气,武重好声好气地解释。
“那我不管,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说要是做对不起我的事儿,就让我砍死,绝无二话?”
武重说是,又道:“我这不算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吧?”
王氏接着冷笑,“那我把你砍个半死,也不算砍死你吧?”
别看王氏做菜的时候使菜刀使得不咋地,要砍人的时候那菜刀却是舞得虎虎生风。
这种阵仗家里经常上演,这次却把武重吓坏了,倒不是真怕他砍自己,王氏嘴硬心软,从来都是吓唬他的。他就怕王氏伤到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边跑边喊,让她注意身子,夫妻俩正闹着,村里来了好些个官兵。
……
……
这样的梦,这些年武重经常做,醒来都是泪湿衣襟。
这次起身,他只觉得好笑,心中想到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年过四旬的老妻还舞不舞的动菜刀。
后头他就让小厮给自己更衣梳头。
他许多年没有这样讲究过了。
刨花水上头,掺杂了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束到头顶的金冠里,配合着他仍有几分年轻时风采的刚毅面容,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若不说话,就是个英武的中年人模样。
下人们见惯了他暮气沉沉的模样,这天难免夸赞道:“国公爷早就该这么打扮了,看着比小的还年轻精神!”
武重抿了抿唇,笑起来的时候半边脸依旧不大自然。
沈寒春就是在下人们的恭维声中进来的。
看到武重这将死之人突然知道打扮,沈寒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鄙夷。
算算日子,武青意就快回来了。
上辈子的她囿于宫廷,但依稀记得他是八月回的京,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拖到九月。
只盼着他身受重伤,不能人道这件事不要也跟着起变化才好。
她压住内心隐隐的不安,进了屋就道:“国公爷今日确实英朗!”
武重点了点头,和众人吃力而缓慢地道道:“都警醒些,夫、夫人他们今日回来。”
王氏和顾茵他们还活着的消息,武青意只写信告诉了武重和正元帝。
武重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谨慎惯了,只让人仔细打扫了家里的院子,又自己检查过,到了今日才提了这件事。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家这位国公不愿多说话,也不敢多打听,只一起给他道贺,又连忙去办自己的差事——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夫人,但总归府里大爷要回来了。
而沈寒春心下却掀起了惊天巨浪——
什么夫人?她从不知道的!
武家乡下确实有家人,天下大定后武青意就上书请封,给他在洪水中丧命的母亲和发妻都追封了诰命。
沈寒春重活一世,所依仗的不过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最近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到惊慌呢?!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门房进来通传道:“国公爷,将军的马车到街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