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清钟大约记得那时是想留她一留的,等到了打烊时,却只同她说了句“师兄会记得给你挑副好棺材”这种话。
毕竟他这人,无利不起早,求不得的人,早离早散。
他依然做他立于不败之地的浊世权臣。
……
“师兄,第一次饮死藤酒,少不得半晌沉梦,看来你心事不轻啊。”
短暂的一场幻梦后,闻人清钟是被一阵火燎烟熏弄醒的,朱瑶兮依然坐在露台边,听着下面的喧闹,甚有闲心地说道。
“太上皇被关了这么多年,脾性竟也没消磨下去,非要趁着大典前烧了藏珠殿。”
闻人清钟愕然睁开眼,只见远处那软禁着夏洛荻的藏珠殿火光冲天而起,浓烟缭绕得半个天穹都染上了一层灰沉。
封逑要杀夏洛荻。
他神情一片空白,而旁侧的朱瑶兮道:“看来师兄拉拢来的那些权贵是真的投效,否则这么大的火,不会无人来救。反倒是师兄你,原来还会担心师妹啊……那看来日后师妹也不怕没有烧纸钱的人了。”
闻人清钟僵硬了片刻,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本能,对着朱瑶兮道:“她死了,睚眦不会甘心留在宫里,你手上没有筹码掣肘北燕,我便要重新考量是否要同你联手了。”
“不愧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任何时候都要先考虑利弊。”朱瑶兮抿唇一笑,“我的确没有杀她,早让禁军带走了。”
闻人清钟摇了摇头,起身道:“无聊。”
她说完,又好似看透了他似的,撑着下巴道:
“师兄,我不管你此番投效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私下同你做个交易吧。”
闻人清钟顿住步子,朱瑶兮看他回头,丹唇轻启,道:
“她毕竟是秦姝,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的,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但我要说……你助她,就失去她,助我,我就能把她给你。”
闻人清钟的瞳孔一收,道:“你在说笑的话,就当我没听过。”
朱瑶兮道:“你今日所饮的死藤酒稍加调制,就是一副毁人心智的无解之药,心结越重越能凑效。我所忌者,乃是她的智谋,她只要舍弃这世间烦恼,我就没有理由杀她。”
她言罢,笑着捋了捋发间的凤钗珠穗,摸到黄金绞做的凤凰喙时,神情里露出了一丝不悦,她将凤钗抽下,递给闻人清钟。
“这凤钗成色不好,若我用秦姝换,不知能从师兄这里换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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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就是要用秦姝,换他助她。
闻人清钟回望了一眼那燃烧着烈火的藏珠殿,接过凤钗,丢出露台。
“确实不合适,龙冕更佳。”
……
封逑的还朝大典如期而至。
上午时藏珠殿走水的意外过后,宫人们带着宝册、玉玺一一登场,封逑也安静得很……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像是被喂了什么药,昏昏沉沉地被人架上了龙椅。
之后新的太监诵读还朝大诏,内阁以乐修篁为首辅,贺公为次辅,其余阁臣,除闻人清钟外,换了一批世家出身的权贵,至于寒门春闱出身者,一律下放至州郡。
在这场宫变中最终得益是世家权贵们直到册封结束,都没瞧见李太师带着羽林军杀进来勤王,这才安下心来,享受起了宫宴。
“世事变幻,谁能想到,如今还有这么一出呢。”
“李攸唯一的孙女还在宫里,他也不是铁石心肠,想活命自然要妥协。”
“不妥协还能怎么办?能去帝江关招阴兵不成。”
列席的还有不少留京的武将世家,他们向来不参与朝廷的党争,只效忠于封琰一人,但此时此刻,人人都在说封琰可能已经死在北燕,他们必须为宫里那唯一的皇子做打算。
而且朝廷给出的如乐修篁作为辅政大臣、内阁代天子行事等等一系列制约封逑的保证听起来还极为靠谱,应该不至于会让封逑重演当年祸害江山的悲剧。
大不了,等皇子成年了,想法子毒死封逑了事。
但他们终究郁愤不已,等到西陵公主盛妆登堂,在封逑身边并立的位置坐下后,一腔愤懑终于爆发了。
有人喝了三两御酒,高声道:“别的老夫勉为其难接受了,可崔太后毫无过错,凭什么要废其尊号,立西陵公主为后?!”
皇位上的封逑没有说话,端坐在龙椅旁的朱瑶兮等的就是这番发难。
她就需要有人来质疑,然后再压服之,彰显自己对魏国的重要之处。
但这话不能她本人来说。
就在她捋了一下步摇以做示意之后,同样好似半醉的闻人清钟开口道:“老将军暂且息怒,局势丕变非我等所乐见。然太后崔氏涉先皇后常氏之案,只要燕主想,他便可师出有名,废后非一时之想,乃为家国所虑。”
“那……那也不至于封西陵公主为后,这成何体统!”
“西陵公主并未正式受封,算不得入宫为妃。如今前线战事不利,待军报一至,北燕必趁势兵犯我境,眼下封西陵公主为后,是为消解战祸。”
武将们一个个被怼得哑口无言。
“说起来。”志得意满的贺公同样露出满意微笑的朱瑶兮道,“都过了这么多日,也该是前线军报到来之日了,待军报到了宫中,今日便索性把和谈的事敲定下来,想来以公主的盛名,无论何事都好谈。”
朱瑶兮的目光一一扫过大殿上这些魏人。
她蓦然想起来,身下这位置,也曾是她哥哥朱明坐过的地方。
——哥哥,你看到了吗?当年你是阶下囚,仰赖帝王恩宠而活,下面的都是嘲笑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