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四跟肖大嘴碰着酒杯,说:“你呀,就别考虑那么多,到时候田主任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就得了吗!”
陈老四这番好意,弄得田震有点哭笑不得。
肖大嘴带着田震的口信去青龙庙联系借住房子,进展非常顺利。秦国良要转让农科队借住的两间库房,素全法师愿意腾出四间偏房供指挥部之用,这样的开局,让心中没底的田震无比欣慰,他安排肖大嘴去做两面锦旗,给农科队和寺庙分别送去,肖大嘴一拍脑袋,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素全法师借房子时提了一个要求,说他们的神像年久欠修,请我们帮着修缮一下。”
面对这个要求,田震有些为难了:“青龙庙就那么几尊神像,修缮起来并不难,只是我们现在手里没有施工队伍啊。”
肖大嘴小眼珠儿滴溜溜转着,对田震说道:“主任,公社广播站正在扩修,从那儿的建筑队抽出几个零工,用不了几天就把青龙庙的事情给办了。”
田震觉得他的建议靠谱,便去找周忠贵。
趴在办公室里修改社教运动报告的周忠贵听了田震的请求,第一句回答让田震有点莫名其妙:“老田,你这是赴任后的第一个请求,别这么简单化,换个难度大的吧。”
田震迷离惝恍地说:“阁下,你什么意思?”
“唉!”周忠贵扬起头来,将脑勺靠在椅背上叹息了一声,又朝前倾倾身子。“这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破除封建迷信,树立科学的共产主义思想。你说你让我帮你修缮神像,这不跟社教运动的目的背道而驰吗?你换个别的项目,只有政治上没问题,我保证全力以赴!”
“你别耍花枪,我就要几个泥瓦匠,何必呢!”田震有点不太满意。
“老田哪,田主任,你就别难为我了,咱俩搭档这么多年,你又刚离任,无论从组织关系,还是到个人感情,我都应该支持你啊。可是,你也别让我为难呀。这么说吧,下一步你们不是动用民夫吗,你的计划我看了,四百人,我给你五百!”
他的话,激起了田震的大脑皮层的兴奋点。田震向周忠贵伸出一只手:“一言为定!”
周忠贵接过他的手,紧紧一握:“我说到做到!”
田震忍着意外惊喜,转身走了。
再次见到肖大嘴,田震大老远就笑眯眯地问他:“想问泥瓦匠的事是吧?”
肖大嘴端详着他,猜测道:“你又搞了什么名堂?”
田震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呵呵,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老周怕跟封建迷信走近,不给我泥瓦匠,但我多抠了他一百个民夫。”
“啊呀,”肖大嘴却皱着眉头说,“你多要民夫干啥呀?现在刚开工,用不了那么些人。”
“傻啊你!”田震歪着头,嗤笑道。“我就不信,这五百个民夫挑不出十个泥瓦匠来!”
肖大嘴脑筋也转过来了,点着头,慢慢竖起了大拇指。可不久,他的额头又卷起了愁云。他对田震说:“田主任,按计划民夫快进工地了,可是我现在才筹集了十几个帐篷啊,这几百号人,怎么住啊!”
“办法总会有的。”田震胸有成竹地说。“你到县里去一趟,缠住张部长,他分管,不能看着民夫住在野外吧?另外,悄悄地做好准备,到沿河大队号房子,战争年代八路军不都这个样吗。”
“田主任,你的脑子就是好使。”
面对老战友的夸奖,田震有点厌烦,他朝他挥着手,说:“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本主任不接收副主任的夸奖!”
五百名民夫准时在青龙庙前排成了方队,田震做了简单的动员,肖大嘴又走到了队伍前头,举起一只手喊道:“谁干过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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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匠,把手举起来!”
呼啦啦,二三十人举起了手。肖大嘴指着队伍的一侧说道:“按年龄来,谁的年龄大谁站到那里去,我只需要十个人。”
选出了泥瓦匠,陈老四又举着手跑到了肖大嘴旁边:“六个,六个做饭的,谁懂得煎炸烹炒,跟我来!”
选完了人,田震喊了一声解散,突然又举着双手,“啪啪”拍了两下,喊道:“今天放羊了,会捉鱼的到河里去,捉一筐鲜鱼,咱们搞大会餐!但有一条,谁也不能逞能,不能出事!”
他这种管理方式,还真适应了散漫惯了的农民,大家嗷嗷叫着,涌向了脚下的青云河。陈铁掌指挥着三条小渔船等着他们呢。
中午的大会餐就在庙前的小树林里,大家按照编组,十个人一伙,蹲在树底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虽然秋后有点凉爽,但人们的心情还是挺舒畅的。
指挥部这伙人也在民夫中间,不过除了田震、肖大嘴、陈老四和通信员小丁,还多了参与捕鱼的陈铁掌。肖大嘴喝着酒,也没闲着嘴巴。他对田震说:“田主任,你这多要了一百个民夫,开始用不上啊。是不是挑一些体格差的,打发他们回去啊。”
“又傻了吧你,”田震瞥着肖大嘴,开着玩笑说,“咱们是穷摊子,不怕干活的人多。你把这多了的人变成一个中队,跟着铁掌同志进驻百草滩,那里有苇子,有油草,编席子、打垫子,运到城里就是人民币啊!”
陈铁掌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眼看天气越来越凉了,咱们动动手,打一些保暖草棚,不比住在农户里差。”
但肖大嘴却信心满满地说:“用不着。明天我就进城,拉回一车帐篷来,首先解决那些牛棚里的苦难弟兄们!”
田震端着盛了烧酒的瓷缸子,敬着肖大嘴敬说:“来,祝你马到成功!”
可是第二天晚上,肖大嘴从城里回来时却低头耷拉角。田震问他怎么了,肖大嘴喝了一口水,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然后掐着腰,仰着头,模仿着张部长的样子说道:“老肖同志,你们的困难我是理解的,但是,五十顶帐篷县里是有困难的。当前,全县都在搞献礼工程,建国十五周年嘛,这些工程许多是野外作业,需要风餐露宿,僧多粥少啊,所以,我只能尽其之力,批给你十顶帐篷。余下的困难,你们就自力更生吧。”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甩手:“混账!”
田震抿着刮净的嘴唇,瞪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对肖大嘴说:“别发牢骚了,发也没有用。你去趟草编中队,让他们把活干得漂亮一点,帐篷不够,咱自己打造草棚,弄得漂漂亮亮,暖暖和和,建设一个有特色的生活基地。”
“对,不蒸馒头争(蒸)口气!”肖大嘴看来憋了一肚子气。
“还有,”田震又吩咐他说,“你去跟陈老四商量一下,把炊事班再扩大一倍,这百草滩水草丰茂,咱们自己养猪、养羊,学习三五九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肖大嘴却心有余悸地说:“田主任,咱得悄悄地干,如果太张扬了,让周书记知道了,他会扣留咱们的调拨粮的。”
“这点我早就想到了。”田震对肖大嘴说。“虽然工程调拨粮是县里和公社两级筹集的,但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你可要多动些心眼啊。”
“怎么动心眼?”
“这还用我教啊?你不是干过粮管所长吗?”
肖大嘴心中豁然开朗:“县里的调拨粮公社无权挪用,但公社的筹集指标就不好说了。”话到这儿,他悄悄凑近了田震:“田主任,咱们先动用公社的调拨粮,县里的留着。对了,将公社的十万斤调拨粮先拉到工地来。”
“对,指挥部不要在寺庙里了,跟群众打成一片,移到生活基地中间,粮食就存到指挥部的帐篷里。”肖大嘴也启发了田震的思路。
肖大嘴又建议:“干脆,把县里的调拨粮也拉来,存到可靠的老乡家里。”
田震听了,哈哈笑了:“哈哈,这怎么跟当年坚壁清野差不多呀。”
“这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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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嘴噘着嘴巴说。“这都是逼的!我看出来了,有些人说是治河工程重要,摊上了事,就不管不顾了。”
“怎么,你后悔了?”田震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他。
“我后悔啥?正儿八经当了个副科级,心满意足了。再说了,这也是给老少爷们治河啊!”
治理青云河需要批方案,可是田震跟水利专家制订的方案报给了张部长后,迟迟没有回复,田震见张部长不拿治河当回事儿,也就不按套路来了。他带着几百号民夫直接奔向青龙沟,在那儿砍树、除草,清理沟底的障碍,肖大嘴有些担心,问他擅自施工行不行,田震对他说:“听那些官僚的,黄花菜都凉了。”他又告诉肖大嘴:“只要治理青云河,必定选择青龙沟为库区,这些障碍他批也得清,不批也得清。再说了,这么多民夫集中起来,让他们闲着,不几天就心散了。队伍散了心就不好带了。”
青龙沟的清障刚刚开始,肖大嘴就拿给田震一份通知:“田主任,为了迎接建国十五周年,县里要组织献礼活动,要求各单位报项目,然后进行验收,评选红旗单位。这是通知。”
田震接过通知扫了几眼,忽然皱起了眉头:“怎么,这通知是公社给我们的?”
“哦,对啊,通信员小罗送来的。”肖大嘴随口答道。
田震将油印的通知一把推给了肖大嘴:“退回去,让小丁退回去!”
“退回去,为啥?”肖大嘴问道。
“我们是相对独立的正科级,跟公社平级,他们给我们发通知,不符合规矩!”
田震的话,肖大嘴一时理解不了,因为在肖大嘴眼里,田震是一个不在乎高低贵贱的人啊。
肖大嘴劝他道:“你我还在公社里任职,人家下达通知,也说得过去。”
“不行,尤其是县里的活动,更不允许公社给我们指令!”说到这里,田震才向肖大嘴解释道:“原先怎么说的,不是公社的项目,县里管理吗?正因为形同四不像子,有人才扯皮推诿,不拿我们当牌出。这回如果我们认了,咱们再跟县里打交道就更难了。一定要让县里认可我们!还是你回公社吧,亲自把通知退给周书记,这样,他就会跟县里反映,县里就会重新认识我们!”
“田主任,这样好吗?”肖大嘴充满了担忧。“我们这样不给周书记面子,往后他还支持我们吗?”
田震却说:“老周是谁?官场上的‘老家贼’!他本来就想把我们推出去,让我们少麻烦他,我们这样一闹,他正好有了借口,趁机把我们推给了县里。你去吧,说不定他还请你喝酒呢。”
肖大嘴去了公社后,周忠贵的态度还真让田震猜着了,他心平气和地收回了通知,苦笑着对肖大嘴说:“县委的新亮主任我怎么说他也不听,我说你们指挥部直接受县里管理,应当由县里下达任务,他非得让我们公社代劳,你看看,得罪田主任不是,老肖,你回去跟老田好好解释一下。”
“他理解你,说这事你肯定受难为了。”肖大嘴不负盛名,很会编瞎话。
就在肖大嘴往回赶的路上,县委办公室刘新亮主任的电话早已打给了田震:“田主任,听说你生气了?怎么,喝几盅压压惊?”
“我怎么敢生你的气呢,刘大主任!”田震清楚刘新亮是个滑头(当然不是滑头也当不了县委办公室主任),也软中带硬地说。“我们当小媳妇当惯了,在别人眼里是大是小,不在乎了。不过刘主任,即便是小媳妇,也得主家过日子吧?你们帐篷可以不给我们,钢钎、炸药、水泥,这些东西总不能少吧?没有这些东西,拿什么治河啊,这个指挥部不是形同虚设吗?”
“你看看,你看看,”刘新亮说,“我是来下达补充通知的,你却伸出了一只大手,要这要那,我有那个能耐吗?”
“刘主任,我并不是向你伸手。我那些申请报告快比泰山高了吧?麻烦你尽快送达给领导啊!”
“啊呀,老兄,都送达了。施工方案,张部长说要送专署审批,你那些要钱要物的报告,都在领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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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呐。”
正说着,他突然降低了声音:“田主任,张部长叫我了,我来电话就是问一下,你们指挥部的国庆献礼项目想好了吗?”
“想好了。”田震毫不犹豫地答道。“大型草编工艺。”
“什么,草编?你可别胡来啊!”对方了解他,发出了忠告。
“怎么会胡来呢?劳动者也有革命的浪漫情怀嘛!”
一个月后,献礼项目考察组来了,他们是从侨乡公社新建广播站来的,两辆吉普,缓缓停在了青龙庙前。让田震想不到的是,谢书记也来了,这是田震调整工作以来第一次见到谢书记。身材魁梧的谢书记下了车,面对有些兴奋的田震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表现,不仅如此,他似乎对迎上前来的田中熟视无睹,回头对随他下车的张部长说:“走,看看他搞得什么名堂吧。”
田震看出谢书记有意跟自己保持距离,也便调整了心态,公事公办地对着谢书记和张部长说:“请领导跟我走。”
他领着考察组拐到了庙宇的侧面,只见顺着下坡出现了一片棚子,近处是草席搭建的,远处是帆布帐篷,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就像是电影上的古代兵营,场面十分壮观。
张部长巡视着这片营地,问田震:“这也是献礼项目吗?”
“是啊。”田震答道。“治理青云河,总得需要营地吧,既然上级困难,没有足够的帐篷,我们就自力更生,发动群众编织芦苇,搭建草棚,你们看,我们的草棚不仅注意了防雨、防寒,还强调了坚固、美观。这样的特色营区,作为献礼项目不行吗?”
从田震的话里,谢书记已经听出了怨言,他为了保住张部长的面子,赶紧转移了话题,问田震:“你们的工程进展到了哪一步了?”
可田震偏偏朝着谢书记忌讳的方面使劲:“如果施工方案批了,物资保障跟上了,现在至少是库底清障结束了。”
当着谢书记的面田震如此不管不顾,张部长确实有点儿不安,他对田震说:“田震同志,你也要从大局出发,体谅上级的难处嘛!”
田震刚想回击张部长,却让谢书记挥手打断了:“田震哪,治河工程可是很复杂的,要稳扎稳打。”
“可毛主席教导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啊!”
谢书记没想到田震摆出了领袖的指示,他有点尴尬,抖着嘴唇,没说出话来。当然喽,比谢书记更尴尬的是张部长,他让田震弄得内心很糟糕,为了扭转局面,争取主动,他走到了田震跟前:“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就应当鼓足干劲,多快好省。你的那几个报告,我都看了,回头我就向谢书记汇报。”
谢书记望着张部长,眼里带着微妙的笑意:“既然县委让你分工水利工程,你就不用汇报了。”
这些话既有含义,又有分量,让张部长不得不考虑。随后,他主动问田震:“你们现在最急需的是什么?我是说最急需的,多了,县里也拿不出来。”
“钢钎、炸药和水泥。”
“好吧,你明天派人去找我。”张部长觉得应该给田震解决一些问题了,不然也不好跟谢书记交代。
为了买上级的好,张部长又凑到了谢书记跟前:“谢书记,这个特色营区,也很有意思啊。”
想不到谢书记扭着嘴巴,斜瞅着田震说:“这算什么项目啊,不就是搭了几间棚子吗!”
虽然谢书记的话难听,但田震的心里却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