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水不语,眼中神色复杂。他一向洁身自好,对党争更是作壁上观不欲卷入。今日会答应前来茶楼,一是拂不开同僚阮淩的面子,二也是想借此机会表明心志,请六皇子不必再多费心思。
然而此时捧着手中这一盏寄托着南越黎民希望的茶水,再想到那东南一隅百年来妇孺皆知的穷苦困顿,舌尖却不知为何变得似有千斤重,原先打好的腹稿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沈惊鹤见他沉默,没有穷追不舍,只是与阮淩暗自交换了一个眼色,带开话题。
“其实,今日邀宋大人前来,品茶倒是其次,我还有一件事欲与宋大人商量。”
宋乐水闻言松了口气,心里因他的体谅油然而生两分感激,面上笑意也真挚了些许。
“不知六殿下相邀所为何事?”
沈惊鹤这回却没有立即答话,他沉吟了片刻,才肃正神情,郑重其事地开口。
“天下诸事,文教当先。然而学府多为官宦子弟所把持,就连泱泱京城,为布衣学子所设的也只有白鹿书院一处。我在南越时,见识到当地推行文教的艰难。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想为寒门士子扩张书院,聘请宿儒,好让天下有志于学者,皆可得入学堂。”
宋乐水心神巨动,怔怔望着目光坚定的沈惊鹤,却是一时失言。他本出身小官吏之家,一路勤学苦读能有今天的位置,已是深知不易,更别提那些真正平民门户中一心向学的学子。不是未想过改变眼前现状,只是一直有心无力,碰壁多了,这份心思也便渐渐息了。
只是,在今天,却有一位真正有能力改变朝局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说出了他埋藏多年、甚至连自己都快忘却的心事。
而这份心事,终究没有忘却,反而因年岁倾轧而弥坚。
宋乐水低下头,沉默半天,再抬起头时,看向沈惊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殿下,这是利国利民的善事,也是下官的毕生追求。下官愿意和您详谈扩张书院之事,只是……”
宋乐水顿了顿,神色肃冷,“只是下官从入朝至今,素来秉承中直,不欲攀附。下官只能答应您此事,别的承诺……还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宋乐水话说得坚决,沈惊鹤脸上却丝毫没有被婉拒的难堪或失望。他笑容依旧,光风霁月,微微一颔首:“宋大人言重了。我所向宋大人相求的,本也就只有此事罢了。”
闻之,宋乐水神情更加复杂,但到底没再说些什么。又茶过几巡,临告别前,宋乐水在阮淩的指引下站起身,忽然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话。
“殿下若有一日能同风起,大鹏翼蔽之处,定成万民之福。”
说完便行礼匆匆离去了。沈惊鹤往前两步,没多相送,只是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笑意更深。
有这一句话,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