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的声音几乎带了些颤抖:我怎么舍得忘掉?
你是应龙,你竟然就是应龙。
鬼火包围的、幽深黑暗的暗道里,昔日天族战神紧紧拥抱着一身大红喜袍的白发魔神,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
应龙,应龙,应龙。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青泽一下一下亲着殷洛的脸颊,呓语似的道,我抱着你了。我找到你了。应龙。我的应龙。
殷洛僵在原地。
青泽一边呓语一边轻轻地啄着他的皮肤,最后扣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深吻。
殷洛犹豫片刻,闭上眼,抓着他的衣襟。
良久,青泽移开自己的身体,摩擦了几下殷洛的嘴唇,看了他一会儿,想到刚才无量太华所言,声音有些不稳:那个老不死的,他当真碰了你了?
殷洛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他虽然摇了头,表情却消沉沮丧得很,青泽看了,想挤出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露出的表情却难过奇怪得很:碰了也没关系,应龙,应龙,不是你的错。那个不要脸的老匹夫,我一会儿替你教训他我替你教训他好不好?等小爷收拾了他,把他扒光挂在太华门十天十夜。
殷洛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不是他的错,他说的话、做的事,自己可记得清清楚楚。
青泽却只是一下一下唤着他的名字,给他灌了些灵力,轻声道:有力气些了?
殷洛拧紧指节,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青泽松开殷洛,移下视线,看见他的指缝在滴滴答答滴着血。
执起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把嵌入皮肤的瓷片拿了出来,止了血,看了看掌心里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伤口,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化出一把长剑,放到他手上:我知道你有办法保护好自己,给你剑,你是最知道怎么用的。
把殷洛的衣襟拢好,腰带系紧,又把殷洛额前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
最后捧起殷洛的脸,笑着亲吻他白色的长睫毛。
殷洛手足无措地看着手里的剑,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知晓青泽在幻境里对他温柔如水,可现实中,哪怕在身为人皇的自己面前,青泽提起他也总是很有意见、很不满的样子。
久而久之,他也渐渐意识到,现实里的青泽是不会像在幻境里那样毫无芥蒂地对待他的。
他也做不到像在幻境里那样坦率。
那个应龙,没有记忆,每夜每夜等着青泽,情绪受着现实世界的他影响,能记得的就只有对青泽的爱。
若青泽当真与他针锋相对、激怒他、视他为仇敌,他反而能露出自己烂熟于心的、坚不可摧的模样。
他向来最知晓如何应对他人的憎恶和挑衅。
可青泽这样小心翼翼地对他,他该怎么办。
甚至比幻境里更温柔,他该怎么办。
他还没学会该怎么办。
青泽看了他的表情,笑脸突然向下拉扯了一下,在换上下一副表情之前低下了头。
应龙,你看,这把剑里面有充沛的法力,不需要施法就能使用,很简单的,你战斗经验丰富,肯定能用得很顺手你先用着,等我们离开天界,我、我带你去养伤。
好不好?
应龙,你说,好不好?
为什么青泽会是这样的语气?
明明是讨论战术,却柔声细语、如履薄冰的样子,好像害怕稍有惊动就会把他吓到。
他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
殷洛抿着唇,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青泽的表情茫然极了。
青泽也回看他,原本刻薄冷淡的眸子溢满万千柔情,很是好看。
殷洛握紧长剑,点了点头。
我左,青泽走到他旁边,看着前方鬼阵,你右。
白发魔神无声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话音刚落,两道残影飞出。
应龙是惯使长兵的古神,使起长剑也是霸道无比、遒劲有力的进攻路数,招式之迅疾,可谓无人能敌。
饶是跌落神坛,远远看去,亦是威风凛凛。
现在想来,应龙虽甚少出手,每次出手都非死即伤,应当也是凶名远扬的一大原因。
青泽原本正专心破阵,一不小心瞥到一眼,看得发了会儿花痴,晃了会儿神,竟然被一个怨魂乘隙攻来,险些就要受个不大不小的伤。
却见一道剑光闪过,青泽挡了一下眼睛,又慢慢睁开。
殷洛正飘在空中、将将收回剑,担心地看着他。
青泽愣了一下。
果然是那个应龙。
他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呢,明明和当年一模一样。
明明和那个在玉骨笛上山时还与自己龃龉不合却拦在自己面前的应龙一模一样。
不是外貌、不是发色、不是瞳色、不是衣饰,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哪怕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也从未改变的东西。
他看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那个应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当真不是当年那个除了真心一无所有的小神兽了。
以前总觉得应龙高不可攀,又帅又可怕,现在他竟然能把应龙抱在怀里了。
见殷洛已经转过身去,青泽移回视线、看向前方,长剑一划,化作一道青光,攻入鬼阵中。
等应龙养好身体,他一定要拖着应龙比试一番。
他的应龙。
*
无量太华扶着墙从暗道钻出来。
他被体内法力反噬得厉害,一眼泛金、一眼发白,头发不知何时竟已干枯、咳血个不停,穿过长廊,看着正与白泽交手、被处处压制的玉骨笛,咬了咬牙,准备当做没看见,径自逃出去。
逃到一半咬了咬牙,飞回屋前:玉骨笛,走!
玉骨笛听见他的声音,看了手中陪自己出生入死的长笛一眼,一掌拍了出去,掌风灌入笛身,长笛第一次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笛身阵法皆现,一道道扑向白泽身前。
玉骨笛飞身离开,扶住无量太华,往天门逃去。
白泽脸色沉了下去,衣袂翻飞,扇锋凌厉,划破道道阵法,最后一声脆响,破开长笛。
那长笛本就是由玉骨笛胫骨打造,同体连心,断的时候疼得他脸色狠狠白了一下。
出了天尊宝殿外围,无量太华打开殿外结界,继续被扶着往外走。
结界困不住白泽,却能拖延一会儿时间。
还未到达太华门,便闻一阵铁骑厮杀、刀戈相接之声。
没有他与玉骨笛坐镇,长风营又在之前猛攻北狄时折损泰半,天兵被奇袭的魔兵打得颇有些措手不及。
见魔族气焰嚣张,天门之内的仙官们也纷纷祭出法器,俨然便是要与众天将同进退、共生死的模样。
连小红都拿出了支判官笔,怒气冲冲地看着攻将上来的魔将们:你们这些魔将,竟敢蛊惑青君!
无量太华暗骂一声。
这帮废物。
虽然本意是稳坐天庭、一统三界,但他现在法力失控,这具身体修的是仙道,他急需大量仙力维持体内法力平稳,不然就要走火入魔了。
仙族这帮酒囊饭袋,杀敌不行,拖他后腿倒是很行,看在一会儿就要被他全部吸干法力的份上,他姑且原谅他们以前的狗眼看人低。
眼见无量太华被玉骨笛扶着走来,仙官天将一时一改颓色、士气大振。
梼杌飞回阵前,安平扬手止住魔兵,几大魔将列成一排,神情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无量太华。
梼杌看了眼安平的表情,知晓他担心,故意对无量太华出言相激道:新郎官怎么独自出来了,莫不是一意孤行、强取豪夺,被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