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若他失去耐心、懒得了解,就连主动说的机会都不会再给自己了。
殷洛哥哥。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殷洛哥哥是个不能信任的人,清泽哥哥如果想顺利集齐碎片,就应该
又是上次谈到的话题。
青泽收起微笑,说:够了。
阿临闭上嘴。
青泽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难得严肃起来才让人察觉到他身为神祗的气场。
阿临看着笑意消失无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不死心道:清泽哥哥
青泽道:我说够了。
可真是斩钉截铁,丝毫余地也没有。
少年自知失言,想努力扯出一个自然可爱的笑来结束这次争论,却因为自己好心好意却承受了青泽恶劣的态度而露出了有些尴尬难堪的神情。
青泽虽然不以悲天悯人自居,毕竟也不至于无聊到欺凌人畜无害的弱小,少年生得可怜可爱,眉心微蹙眼泪汪汪的样子总归是叫人心软。
他自我安慰是看在少年刚才忍着胃痛仍老老实实帮自己洗了碗筷的份上,吁出一口气,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回忆起一路上一直与殷洛联系却从未被殷洛告知自己的那些暗卫,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什么立场
骋他没有撕破脸皮,就算他口是心非、恨我入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很识时务的合作伙伴,有足够衡量利弊的判断力,自寻死路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说罢,他又露出一贯的调笑神情,转眸直视阿临,语气却很认真:所以、以后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于青泽而言,多费口舌解释已然是难得的给人面子。
阿临这才消了些委屈,自觉丢脸地笑了笑,被青泽转移话题故意寒暄了几句无关的内容,便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和青泽道过晚安,早早地回了房间。
青泽看着阿临阖上房门,揣着一壶酒,搬了个长凳在门前,坐在长凳上,脚搭在凳子另一头,双腿交叠,上身倚着门框,对月独酌了一会儿。
喝完了酒,青泽仍是把空空的壶揣在怀里。
他又哼了会儿歌,被寒冷的夜风吹得手脚冰凉,便拢了拢衣襟,想:殷洛怎么还没回来。
身后的茅屋空空荡荡的,也不知是因为空房间太多还是因为少了一个人。
青泽抬头,看到圆圆的月亮。
诺大的天空,便秤姓庋一个月亮。
漫天星辰黯淡,似尖锐的针芒,被黑云遮住,发不出光。
青泽伸出手挡住月亮,看着仍旧难被察觉的微弱星光,嗤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秤谢ハ嘭松钡某鸷薏攀撬真正拥有的东西。
他无法拥有爱,便衬芨闯稹
青泽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听见渐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一手拢在眉上、挡住头顶的光,虚睁起双眼看向前方。
殷洛神色难辨地从远方慢慢走来,黑压压的睫毛压着黑漆漆的眼珠,黑色的发梢坠着夜色沉沉的湿气。
黑色的长袍也是湿的,紧贴在他的身上,下摆滴滴答答淌着水。
他抱着白天见到的那个孩子,看着横坐在长凳上斜倚着门框的青泽,停下了脚步,像迷了路。
青泽看了一会儿,提起放在凳脚的烛灯,站起身。
烛灯里摇曳着的暖色烛火咻地熄灭,下一秒烛芯上便燃烧起了凡间难见的青火,亮得像颗小小的星星,被夜风吹拂着,发出看似跳脱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冷的光。
却也照亮了归途。
第55章 陇下魔踪(十四)
殷洛走进房间, 把小孩放在床上,接过青泽递过来的干毛巾, 擦了擦头发,披在身上,说了声谢谢。
他的唇色比纸还白,指尖比吹了半夜凉风的青泽还冰,衣摆缺了一大块,神情很憔悴。
青泽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殷洛道:村里有人复食神鬼丸了。
青泽呼吸一滞,想了想, 走到房间口关上门, 转回身坐到殷洛对面。
然后呢?他问。
殷洛双眉紧皱,抿着唇, 摇了摇头。
青泽怃然道:竟然死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刚刚闭上的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青泽停下动作,看向门口。
阿临隔着木门,语调有些睡意惺忪:清泽哥哥,是殷洛哥哥回来了吗?
青泽按住了殷洛的手,对他比了个嘘, 对门口道:殷洛哥哥已经睡着了,一切平安, 你别吵醒了他。
阿临似乎是在疑惑为何殷洛已经睡着了青泽还没回自己房间,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合理且不显得愈距的话语来问,才道:那我回去了, 清泽哥哥晚安。
青泽道:晚安。
他说过之后凝神细细听了一会儿,听到阿临的脚步声消失在另一间卧室里,起身点燃烛火, 看了看殷洛抱回来的小孩。
小孩七八岁模样,身上全是泥浆,灰扑扑的脸蛋上是两道细细的泪痕。
殷洛道:他的父母每天都过来领药。
青泽道:但是今天没来?
殷洛看起来很难过,摇了摇头,说:今天也来了。
夫妇每次都来得很早,一家子齐齐整整,抱着孩子看起来很恩爱。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复食神鬼丸的,若不是今日因为两种药效冲突遭到反噬,也许他们内心仍然抱着能摆脱药瘾重新生活的小小侥幸。
他们受到堕落和贪婪的引诱,又渴望光明与救赎。
复食神鬼丸的是他们,每天天不亮起来排队领解药的也是他们。
既无法割弃人欲,又不肯堕落彻底。比大多数村民都要按时按量服用的解药反而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殷洛从那户人家出来,发现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一切都并没有变好。
过去了这么这么多年,一切都没有变好。
也许是受了之前画面的刺激,他的脑子乱七八糟。
情绪仍然不太受控制,身体承受不住之前指尖凝聚的片刻法力,好似被压于万钧泰山下,沉重得光是支撑起来都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每迈一步都有寸步难行的艰难。
人类的皮囊总归是很没用,何况这个皮囊早已破烂不堪。
没走几步,竟看到村边哗啦啦流着一眼泉。
他挪到泉水边,想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洗脸,看见了在水波中荡漾的倒影,眼前一黑,栽倒在水中,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咚的一声。
水花高高溅起,又落回了池里。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伏在泉边的巨石上,后背被水流拍击得发疼。
手脚仿佛已然不是自己的了,笨拙僵硬得简直无法控制。还好他早年在先皇的操练下也受过大大小小不少伤,已然习惯这种元气尚未回复时有心无力的感觉,对又一次生存下来的庆幸多过对身体状况恶化的慌张。
殷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翻过身,又挪了挪位置,在巨石上找了个相对干燥的位置仰躺着。
太阳灼眼地挂在天空,朵朵白云飘来荡去,是个很好的天气。
他闻着被清甜的泉水衬托得愈发浓郁的自己衣摆上的血腥味儿,喘了几口气,理智渐渐回笼。
身体仍微微战/栗着。
诡异的亢/奋褪去之后是浑身的酸软无力与闷痛滞钝。
每一个关节都仿佛被人连钻带敲,一块块碎在了他的身体里。
他歇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撑着岸边的巨石慢慢爬了起来。
衣角仍残留着冲刷不掉的血迹,殷洛找了片尖锐的石子,划出一道口子之后用力撕开,扔到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