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抱歉,”蒋斯与一开口就是道歉,“没及时回复你。”
缪攸握着手机站在公司门口,从心口到喉口都是一阵颤抖。蒋斯与的声音很流畅,好像他刚刚才和缪攸见过面说完话,转头就又给她打来电话一样。缪攸停了一会儿,把那一点点毫无意义的紧张从喉口再压回心口,在电话这边作出很随意的但根本没人看到的肢体动作后,才说:“不要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蒋斯与似乎很轻地笑了笑。缪攸在室外,听得不是很清楚。她握着手机低头匆匆往地铁站走。沿途路过一片施工地段,机械声伴随钢筋水泥砸下来的重音掩盖了那头的人声。缪攸不得不加快步伐,她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提高音量说出自己想对蒋斯与说的话:“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拿睡裙。”
蒋斯与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在外面?周围有点吵。”缪攸捂住另一边耳朵,夹紧了肩上的帆布袋,快跑两步,直到安全穿过十字路段进到地铁站,才说:“我刚下班,在去地铁的路上。”蒋斯与很温和地“嗯”了一声,又问:“你进地铁了吗?”缪攸也“嗯”了一声。
地铁人流很大,过安检的队已经排到了她下楼梯的地方。前方有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指挥秩序,吵吵嚷嚷,缪攸忍不住对蒋斯与说:“抱歉,地铁里人多有点吵,要不然你先忙,等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蒋斯与静了几秒,说:“没关系,我不忙。”缪攸握着手机,跟随队伍逐渐走到安检门前,蒋斯与不挂电话,她也不好意思先挂,就这样一边歪着头听手机,一边把肩上的包放到了传送带上。
缪攸的包里装了几本书,不轻,拎起来的确有蒋斯与说的二斤重。她好不容易过了闸机,没乘扶梯,直接步行一段不短的台阶下到站台上。期间,电话那头一直没说话,缪攸照例走到最顶端的闸门前站定,再一看,电话还接通着。似乎是缪攸周围的声音不再那么吵了,蒋斯与问:“上地铁了吗?”缪攸避开旁边打量她的目光,面朝玻璃门说:“还没。”顿了顿又告诉他,“还有两分钟。”蒋斯与说好,然后他们俩又都没再说话。
缪攸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身处令她紧张的公共场所时,有个人有意无意地通过一场可有可无的电话,就将她从困顿和紧张中解救出来。她想起博尔赫斯,“空间性在场”和“时间性不在场”,当前者与后者同时发生时,便能让缪攸在人群里获得有所依靠的幻觉。蒋斯与为她制造了这种安全的幻觉。
事到如今,缪攸甚至想让蒋斯与一直像这样隔着虚空陪她度过下班路上的糟糕时光。只要蒋斯与不说他要挂电话了,缪攸就不再主动开口结束。而蒋斯与确实没再提。缪攸的地铁需要坐七八站,她被挤在人群中的时候,蒋斯与忽然问:“明天你有时间吗?”缪攸以为他在确定自己去取睡裙的时间,于是换了一边手,又把头侧向没有人的那面空隙,然后说:“明天我都可以,看你方便。”蒋斯与好像没听清,又确认了一遍:“晚上也空?”缪攸以为蒋斯与的客人已经约好了白天的时间,只能把晚上留给自己,于是没有异议,说:“晚上也可以。”
蒋斯与好像放下了什么事情,语气又轻松起来,在人群之外叫她:“妙妙小姐。”缪攸有一瞬间觉得离她最近那位男士是听见了的,因为蒋斯与刚说完,他就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缪攸一眼。缪攸顿时变得不自然,她装作要下车的样子,走到另一端车厢,在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后才又说:“明晚大概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