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想,她在生什么气?
是气自己手中的士兵不如别人多?还是气三军将领不尊重她,至今未曾下拜?抑或是也看出来这浩浩荡荡的大军是威胁她所用,气自己不得不就范?
谢晦一手捧木盒,一手拿弓,从城楼下上来。
待下方全部人站定,大太监李愚从谢晦手上接过木盒取出其中之物,俨然是祁国虎符。他将之握在手中掌心向外对着下方十万大军,后面的士兵看不看得清并不重要,这四位将军能看清就够了。
“尔等见到陛下,为何不拜?”大太监站在城墙上高声问道。
将军们依旧不愿下拜,但虎符在姜莞手上,他们不得不拜。纵然他们如今掌管三军,三军却并不跟着他们姓,这十万大军依旧是姜家的大军。
见虎符不拜,便是谋逆。
四人只当这法子是李愚想的,皆低声骂了句:“老不死的。”才相视一眼,从马上翻身下来。
“参见陛下。”他们行礼。
身后骑兵跟着下马,十万大军齐齐参拜,随之道:“参见陛下!”
大军齐齐下拜,声势浩荡。
百官们看得热血沸腾,有这样的支持,何愁不能将姜莞从皇位上拉下。
姜莞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站着,也没开口叫人起身。她从谢晦手中接过黑弓,又从箭筒里抽了箭出来,搭箭,张弓。
朝臣们瞥见她手上动作,惊慌失措:“陛下这是……”这句“陛下”他们叫得情真意切,生怕姜莞手一松直接射杀哪位将军,祁国就要一下子乱套了。
下方跪着的大军听到城楼上喧哗,纷纷抬头看,就见城楼上那位女皇陛下正很有架势地张弓,以箭尖对着将军们。
将军们分不出她瞄准的是谁,但齐齐被她这个举动激怒。
“陛下这是何意!”大将军深感被侮辱,抬头质问。他不信姜莞敢当众射杀他们,但也怕她没勾稳弓弦,箭真飞出来了。
姜莞便一下子分辨出这个就是将军中身份最高的那个,离得实在有些距离,靠脸认人着实是难为人了。
她低声说了两句,大太监高声为她传话:“陛下问你们为何不遵从旨意。”
几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她那旨意上刻意强调只要将领来,不要带大军一同入京,心思昭然若揭,不就是想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如今见着他们带来十万大军,大约是怕了,气急败坏了。
“陛下明鉴,我等一路行来恐有危险,才以大军护身。”这摆明了是借口,护身何须十万大军出动?意不在此罢了。
姜莞又动了动嘴唇,手上的弓箭一直没放下。
大太监顿了顿,替她道:“无虎符私自调兵,罪同叛国。士兵不认虎符随行而来,同样当诛。如今祁、晋接壤,尔等带大军入京,边境空虚,若晋人借此机会开战,你们就是祁国的罪人!”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将军们何尝不知没有私自调兵遣将的道理,但他们并不认姜莞这个皇帝,又要逼她退位,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大军来了。
原以为她看见大军怎么也该忌惮,并不敢与他们翻脸。却没想到他们连京城大门还未进,她便站着城楼上对他们一通指责。
偏偏他们也是得意忘形,未将女帝放在眼中。如今她所说他们句句不能反驳,但要认罪又难以心甘情愿。
他们一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在先。虽然是有无虎符不得私自调兵的规定,但这些士兵跟随他们将领在边关多年,早已是认人不认符。二来更不愿意向一个女人认错。而且相比于前者,他们更难接受后者。
士兵们熟背军令,被她一喝更是羞愧难当,再联想到她后面所说,不由面色灰白。
若晋军真趁此时发兵,他们就真要成罪人了。
到底是大将军,很快冷静下来,跪着遥遥看向姜莞冷笑问道:“那陛下待如何?十万士兵违反军纪,您是要将我们这十万人处死在京城外吗!”
他摆明了是在威胁姜莞,姑且不说姜莞想不想这么做,以零零九对她的了解,她应当是想的。但她如今却是没能力,也不能这么做。
她只要敢表示出任何处死众人的意思,下方十万人便不是归来的将士,而是打入京城的叛军。
但她若说不,就是自打嘴巴,否定了自己前面说的一大段斥责之语。
大将军这句话问的不可谓不诛心。
零零九气得在她意识海中哇哇大叫:“这人好坏!”
姜莞在脑海中回它:“跳梁小丑。”
她忽然展颜一笑,手指一松,箭矢破空飞出,挟风带出锐利啸声。
众人一惊,没想到她真敢出手,见她没有任何惊慌之色,才知道她不是不小心脱手,分明是刻意为之。
箭矢穿过在风中招摇的猎猎旌旗,张开的旗帜瞬间被箭穿破,被箭坠得耷拉下来。
姜莞终于没再让大太监代为传话,站在城墙上开口:“目无军法,这旗你也配用?”她射穿的是祁国战旗,祁国士兵皆以此为荣。
“你!”无论将领还是士兵,急得连陛下也不叫了,目眦欲裂。
她的话像是响亮的耳光,叫每个人脸上火辣辣的。她毁了战旗,便是说他们不配做祁国兵士。
零零九看着群情激愤,很为姜莞担惊受怕。
“陛下欺人太甚!”大将军怒道。
“连最起码的军规也遵守不了,你们配做士兵?说你们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孤何错之有?尔等按罪当诛,但兵该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之上而非内斗之中。今日孤留你们一命滚回去戍边,若还有些羞耻心,便割发代首,当你们砍过头了。”姜莞不冷不热,话音落下,“你们最好盼着晋国不会趁机进犯,不然便是一死,你们也难赎罪!”
大将军身边的骠骑将军反驳:“晋国与祁国多年和平,怎会突然发兵,陛下未免危言耸听了。”说是这么说,他心中却不安起来,这向来是要倒霉的先兆。
“所以孤说你们还是默默祈祷晋国别这么做,不然你们所有人都是祁国的罪人。”姜莞说罢转身,很快消失在城墙之上。
城外诸人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是愈加高涨的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