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明太熟悉这张脸了,闭着眼也能描绘。
柔软的素描短线排成发丝,流畅的长线形成轮廓,平滑的笔触轻柔地摩挲纸面,笔锋含情脉脉,收在下巴的底端。
而相片内燕灰的双唇轻轻抿起,唇边弧度模糊,鼻梁挺而直,鼻翼两侧眼镜的压痕瞧不分明。
严格来看,这依然不失为一张隽秀的脸,一张端庄透着灵性的相片,只是神态过于疏离了。
但燕灰存世的照片少得可怜。
他曾是极端的矛盾体,精神疾病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在白天畏光,夜里要拍开家里所有的灯,壁灯地灯水晶灯台灯,熏香蜡烛都不放过。
比恐光更严重的是恐声,有时会被自己喉咙里迸出的嘶鸣惊吓。
糟糕的是过于频繁的哭泣,他视力受到影响,不能再长时间凝视电子屏幕,手写也不行,稿子总是被哭的湿湿哒哒,少数完整的几张又让他撕的粉碎。
于是开始用录音软件给责编发稿件,最高记录一个下午口述四万字,此后三天不能开口发声。
医生建议燕灰住院治疗,他负隅顽抗,当夜出走,惨遭野猫的碰瓷,蹲在马路牙子上,与那只圆滚滚的黑猫分喝一瓶矿泉水。
路灯惶惶,拖出半条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就在燕灰游荡在大马路上时,在相隔万里外的特级城市,孟淮明正和他的新恋人参加名门酒宴。
大提琴手舒展右臂,拉开了长弓。
“叮”
舞池旁,孟淮明揽着苏曜文的腰,两人碰响了象征爱情的高脚杯。
悲喜从不共通。
离开孟淮明后,燕灰依然深陷于狂热的写作,完成长篇《融春》的结局。
主角罗柔从三十九层的高楼一跃而下,晴空万里,春意昂然。
“庭院里所有的花都在盛开。”
巧的是,燕灰自己也死在寒峭消散的春天。
与他笔下主角富有悲剧色彩的死法不同,燕灰死的简直莫名其妙。
他死于和孟淮明分手后一年零三个月。
如果他不和孟淮明在街头偶遇,没准就能好好活下去。
意外相逢的两人在一家格调清雅的私房菜馆吃饭,西湖醋鱼,荷叶粉蒸肉,蒜蓉虾,油焖茭白,孟淮明依着他的口味点了菜,燕灰吃得挺多,还喝了小半瓶啤酒。
一年时光,物是人非,孟淮明的家族公司破产,这桌饭花光了他身上仅有的几百块。
燕灰酒量差,喝完脸不红反白,一双眼就镶在瓷白失色的脸上,是灰墙上凿开的两个洞,雪梢挂的车厘子。
孟淮明朝他笑,燕灰就空落落将他来望,眉目间没有凶神的冷峻,也无菩萨的慈悲。
突然去抓住他的手腕,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尺骨会突突地戳在掌心。
燕灰任凭孟淮明握着自己的手腕,空出的手将架在鼻梁上的无框镜取下,沉默许久,终于戏谑出声。
“孟先生,通过一个人,去想其他人,是言情小说的路数。”
还愉快地打趣:“喂,淮明,你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呢?跟着夏盈盈私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