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堂上的族长说话放缓了不少,脸上挂着补偿似的笑。
地上跪着的十岁少年像是没听清楚,睁着一双肖似其母的狐狸眼,不敢置信地问道:小侯爷?
正是,你或许没见过,但性子是极好的,除了偶尔爱娇些,着实是个极好的孩子。只不过先头跟珠哥儿一道的桥然犯了大错,不能一起了,才有这么个位置,你愿不愿意?顾家族长一片好意,再加上家学那边风气烂了,根本挑不出第二个好的,也就不管这位灵哥儿身世问题,毕竟他要给珠弟弟找的,说好听点儿是玩伴,说难听点儿就是个小厮,得给主子挡刀的那种,也就不拘身份了。
地上的耗子似的少年这回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一边给大老爷磕头,一边连连说道:灵哥儿愿意!灵哥儿愿意!只是谢大老爷赏,灵哥儿身体还好,不必请大夫看,家里也有膏药,涂了抹了就是,不必麻烦的。
灵哥儿哪能不知道顾家鼎鼎大名的小侯爷顾珠呢?
最风光,谁见了都要笑脸相迎的小孩子,整个扬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灵哥儿自三年多前来到这扬州,便知道有这么一号千宠万宠长大的金疙瘩,他们几乎是同时入的将军府,但他同母亲走的是下人才走的角门,顾珠这样一个母亲是长公主的皇亲国戚,将军府直接大开中门,千呼万唤地迎进去。
那日府上别提有多喜庆了,大摆三日的流水席,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前来捧场的百姓,就连路上的小猫小狗都撑圆了肚皮,而那日也是他自有记忆起,唯一一顿饱饭。
也正是从那日起,总能听说明园的宝贝疙瘩珠哥儿吃了什么什么,用了什么什么,哭上一场,五房的老爷就给他摘星星,闹上一顿,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便能牵回家。他一边洗衣服,看着自己泡在冷水里几乎快要把肉都冻死的手,想象不出来活在那样一个富贵窝里的人,为什么那样任性却有人百依百顺,他却在家中一点儿声音都不能发出,不然就要挨打
族长顾成泷解决了一档子大事儿,给自家宝贝的珠弟弟找到了个模样不错,品行也应当不错的孩子当陪玩,心情大好,下面的少年说不要大夫,那就不要吧,这与他而言没什么可执着的:也行,那就下去领两套衣裳,快快把你身上那些冻疮给养好,小侯爷眼睛见不得你身上那些东西,知道了?
灵哥儿唯唯诺诺地称是,后抱着两套崭新的衣裳离开忠义堂时,刚好跟四房的老爷擦肩而过。
四房的老爷顾逸辛顶着一双黑黑的眼袋,气势汹汹而来,还未跨进大堂,便扯着嗓子无赖一样喊起来:泷大侄儿!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往岁锦那边塞乱七八糟的人过去,我这里有好些个人选,都是顶好的娃娃,你可不许驳了!说到底都是因为桥然走了,你才有机会塞你的人过去,但也不能把我给撇开啊。
瘦瘦小小的灵哥儿几乎要被四老爷过去的那阵风给吹倒。
回头看了一眼那富丽堂皇的忠义堂,看着平日里几乎根本不可能见到的贵人老爷们嘴巴张张合合,他听不清楚,也看不真切,活像是站在锦绣的云里,心中一阵紧张一阵忙慌,但他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听老爷们决定他到底能否入选,只捧着两套他从未穿过的喜气缎子衣裳往回走。
一面走,一面将没有焦点的视线落在自己粗糙溃烂的手关节上,关节上的冻疮烂了又好、再烂再好,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最终变成了如同枯木皮一样的纹路。
这样的皮肤,这样的溃烂痂皮小侯爷是不能看见的。
灵哥儿想到这里,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咬着牙把拇指关节上的痂皮撕下来!但没想到痂皮犹如倒欠顺着撕开那样,直接拉下来一条鲜血淋漓的干皮,灵哥儿慌了一下,却不是为自己的手,而是看见新衣裳竟是被自己的血弄脏了,忍不住地心疼着,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第20章内外大总管简直荒谬!
顾珠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大下午,夜里华灯初上月色笼雪的时候才暖烘烘地醒来,再被子里眼睛都没睁开,就含含糊糊地小声唤道: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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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伺候顾珠小朋友的丫头名叫小满,伺候顾珠有五个年头,曾是公主府大宫女手下的端茶婢女,算得上是有来头、有身份的姑娘,专门伺候小侯爷的起居,房内更衣梳洗、出门穿戴、日日都须她来点头,才能拿给小侯爷穿。
今岁十八的小满姑娘正在床边的小桌旁纳荷宝,耳朵却是耳听八方,忽地听见千工床里传出软乎乎的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端着换了八遍的温茶便往帘子里去。
小侯爷,您醒啦?小满姑娘生着一张鹅蛋脸,丰盈漂亮,说话更是像鸟儿唱歌,脆生生地含着几分甜意,一面端着水杯过去,一面撩开厚厚的床帘挂在旁边的钩子上,扶起床上的小祖宗便道,来来来,快喝吧,瞧把您渴的,喝完我就去找驸马爷,五老爷方才在书房听郭管事回话呢,现下应该也忙完了。哦,可要吃些什么?是叫小厨房做些暖和的鱼汤还是叫外头的馆子来送?
顾珠窝在小满姐姐的怀里,喝了两口茶都不愿意睁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一脑袋浆糊,听见姐姐问吃什么,才有了点儿精神,眯着一双弯弯的月牙眼,笑着道:叫馆子送吧,云客来里有个厨子,做八宝鸭可好吃啦。
小满姑娘立即盈盈笑着,点了点顾珠的鼻尖,道:公主上回来信才说了,叫小侯爷冬日里多吃些汤汤水水,有营养,也能快快长高,那八宝鸭多腻呀,来来回回请厨子不说麻烦,您这会子肯定饿了,要等一两个时辰才能吃的八宝鸭哪里能行?不若今日就叫小厨房的人做个烧锅子,长安送来的菌子可都还新鲜呢。
顾珠一听公主娘的菌子还没吃完,便不想外头的八宝鸭了,心里颇温暖地睁开眼,赞同地跟小满姐姐道:很对,娘说不得今日也吃菌子锅呢,哎,真好。
已经对公主娘模样模糊起来的顾珠小朋友精神起来,伸了个小懒腰,被小满姐姐拉了拉亵衣里的红肚兜,就要下床去。
小满姑娘连忙制止,说:哎哟我的小祖宗,您等等。
说罢,小满姑娘摇了摇床头的铃铛,外面立马进来五名低头含胸的下人,下人人手端进来一个炭盆子,摆在空间略小的暖房四角,又匆匆出去:好了,现在从被窝里出来吧,暖和了才好更衣。
顾珠乖乖点头,踩在床上等人伺候,是一副惯于被人服侍的小架势,看见小满姐姐从柜子里拿出套花里胡哨的大红配大绿的衣裳,却摇了摇头,说:晚上了,随便穿穿就好,不是有件宝瓶纹样的白衣裳?我喜欢那个。
其实倒不是喜欢,也不是顾珠不欣赏那大红大绿的配色,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自己太显眼了啊,今天被绑就是因为穿得像个红包,人家手一抓,就抓住他这个显眼的家伙啊!
小满姑娘可不知道自家小祖宗心里想什么,笑呵呵道:可别,那霜色儿的衣裳是夏天穿的,如今正是过年,怎么也要穿得喜庆些,福气才越发的往身上聚拢。
小满姑娘说完,将那套大红大绿的八宝纹样金丝镶边小袄子放到了床头,先给顾珠小朋友给穿好,而后才抿着唇,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绢帕包着的长命锁拿出来,郑重其事地套在顾珠脖子上,红着眼睛,哄道:以后,可不许取下来了,不然、不然下回再出现今日的事情,我可没法儿给公主交代。
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是个项圈模样的大金圈,缀着一个24K纯金的大锁,锁下吊着八条细细的小铃铛,顾珠私下自己掂量过,起码有三十多克,戴一时半会儿还行,长期戴,他非得得颈椎病不可。
又不是因为没戴这个才倒霉的。顾珠穿上鞋子,走到镜子旁边左右看了看,嗯,感觉自己有东北大哥内味了,就差个墨镜。
那也不能不戴,公主给您从龙泉寺求过福的呢,龙泉寺坐化的老住持当年可是预言过武灵帝能收复河山的,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