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剑拔弩张,兵戎相见, 你还是看不起我这个废物老九, 要大发慈悲地让我一把么?
“云潇, 我知道你这些年,忍得太辛苦, 演得太辛苦,藏得太辛苦。”
周琛平静地对上了周瑾的眼神:
“云潇, 你累不累?二哥累了。”
周瑾错愕道:“什么?”
周琛看着周瑾的眼睛,试图从阴鸷和疲惫里, 找出先前那个朗月清风的九殿下来:
“云潇。二哥, 无心与你争这天下。”
周瑾脸色猝地一变,正想冷笑出声,这种以退为进的鬼蜮伎俩,他周瑾已经见了太多……
唰!
周琛从腰间的蹀躞带上, 拔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来:
“二哥何时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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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写好绝笔。”周琛面色平静,“待我自绝后,还望九弟善待我妻儿亲族。”
周瑾脸上掠过一阵空白。
他先前料想过千种场面,万般结局,周瑾自有百种应对——周琛手握重兵,实力雄厚,夺嫡之争注定要杀得血流漂杵。
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周瑾已然做好了粉身碎骨的觉悟:
他要争!他要抢!他要夺!
屈居于人下,只有任人宰割;隐忍于人后,只会遭人作践!
他要站在权力最顶峰;他要坐拥江山万万里;他要这天上天下唯他是从!!
但是……
“二哥,”周瑾冰封一般的目光,像水一般地晃动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你现在手握着利器,应该一把刺向我的胸口;我们现在是两头虎狼,共同争夺着一头雄鹿。
……你现在,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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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别天真了。就算你我不想争,自然有无数双手,推着我们去争。”
周瑾的声音又冷又轻,像是往地上撒了一把针:
“我们是回不了头的。无论是我天海戚氏,还是你关西张氏,那都是弯如满月的大弓,一放手就能让射出毁天灭地的箭/矢来!”
周琛厉声喝道:“但是我们姓周!!”
周瑾一静。
“九弟,还记不记得,当年令公是如何死在钟雀门的?——因为她动摇了柱国,她动摇了豪强,她撼动了那些坚如铁石的世族!”
“……结果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同?你我皆是各自母族的提线木偶!我们周皇室千百年来,都活在世家大族的阴影里,永生永世都要被关在蛊种里相互残杀,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周琛一字一顿道:
“当年高祖开国,分封手足,豪赏左右。一十三年后,八王动乱,威逼上京,高祖不得不手刃兄弟,夷灭亲族。”
至此,大朔周皇室,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自相残杀里。
“父皇当年诛荆王、歼平王、斩太贞公主、剿昭德太后,杀得暗无天日,灭得群雄噤声。如今我大朔万里疆域,竟然找不出一个,姓周的大朔亲王。”
周家人的血,都在周家人的刀上流。
“云潇,”周琛撩起眼皮,投来悲哀的目光,“我们周家人,死得够不够多?”
自大朔开国起,周姓皇室,天子血脉,就像是被下了一个恶毒至极的诅咒。兄弟阋墙,姐妹相杀,父子刀兵相见,母女反目成仇。
够了、够了、够了!
这段被操纵的命运,这段被诅咒的血脉,就从我周琛自戕这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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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弟,若我身死,张氏没有推举的皇子,打不出勤王的旗号,势必会偃旗息鼓。”周琛低声道,“届时你荣登大宝,顺势着手削藩,二哥只求你留我亲人,一条性命。”
周瑾浑身一震。
周瑾手脚冰凉,发起抖来,他一颗被尘世烧成磐石的心,突然绽开了几道裂口,殷红的鲜血汩汩四流。
“二哥,二哥,”周瑾颤声道,“你不必如此!只要你我兄弟同心,大不了推举四哥上位便是!你不必……你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