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俄罗斯人踩下刹车。
盛卓下了车。
云栖久不敢继续留在车上,也跟着下车。
现在已近黄昏,落日悬在天边,天空透出灰蓝色,几颗星星挂在天幕上,左侧是不断向外蔓延的硝烟,右侧是灿烂的晚霞。
他们面前是一座蓝顶白墙的板房,正位于被轰炸成废墟的学校空地上。
板房的门是敞开的,还能透过窗看到里面坐着的学生。
他们沐浴在余晖里,笼着一层金光,抬着头,目光炯炯地望向讲台。
云栖久心间最柔软的那部分,猛然被撞了一下,霎时红了眼眶。
盛卓在拍照。
讯知社的人也下了车,抬起相机拍了几张。
“这张照片,就叫‘战火中的希望’吧。”盛卓说。
云栖久轻轻“嗯”了声。
本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一天的行程,打道回府的。
如果他们在走近学校,想要拍摄采访得到更多内容时,没有被恐怖组织围困的话。
被劫持围困的那几天,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云栖久总不太能回忆起那几天的细节。
只记得除了他们这五人,还有七名国际记者也遭到劫持,被丢进学校里,跟两名老师,和二十名学生待在一起。
在跟当地政府没谈判出结果之前,那些武装分子端着枪,日夜轮流盯着他们。
记者们想办法联系大使馆、红十字等一切可以求助的对象,持续跟总部汇报、连线。
战战兢兢的两位老师,在安抚一群忐忑不安的学生。
起初,学校的厨房里还有一些粮食,几个会下厨的人,勉强能换着花样做些吃食。
然而,过了不到两天,受战争影响,基站遭到摧毁,无法通信,这一带区域开始断水断电,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粮食也所剩无几了。
局面僵持不下,他们这些人质不知何时才能获得解救。
大家心下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死亡威胁下,人人都惊惶恐惧,躁动不安。
有一名记者撑不住,嚷着“我不想死”一类的话,忽然弹起来就要往门口冲。
一发子弹擦出风声,打在离他不远的地面上,射出一个洞坑,激起的砂石飞溅在他的裤腿上。
他被迫止住脚步。
他的同伴脸色苍白地把他拉回来,将他摁回原位。
到了第三天,他们彻底断水断电断粮。
身处绝境的时候,最是考验人性。
而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每个穿戴着头盔和防弹衣的人,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不敢把装备卸下。因为害怕那些武装分子,会突然持枪扫射。
人人自危,记者们已是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去保护那些同样无辜的学生。
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云栖久跟盛卓的包里,其实还剩下一条士力架和半瓶饮用水。
盛卓用中文偷偷跟她说:“如果你做不到让每个人满意,那就自私点,多为自己考虑。”
云栖久当时又饥又渴,又累又困。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先前逃跑时被碎石块划伤的肌肤,在慢慢痊愈,结了痂,伤口特别痒。
她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她对面的那几个小朋友,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还有食物吗?求你救救我好吗?
她敛眸垂首,内心在挣扎。
要知道,之前怕这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们不够吃,她还会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分给他们一点。
没想到现在,她却在和盛卓商量着吃独食的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云栖久,咱俩那点东西,根本没办法分给他们,连我们自己都够呛……”盛卓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获救,我们又能撑多久呢。”
云栖久做了个深呼吸,接受了盛卓的建议,两人私底下,把那条士力架和半瓶水给分了。
他们两人依靠这点东西,硬生生捱到了第四天傍晚。
“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呢?我觉得我快死了。”盛卓说。
熬了这么久,他精神几近崩溃,反应变得迟钝,眼睛布满血丝。
他掏出相机,用仅剩不多的电量,开了机,镜头对着云栖久。
“云栖久,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他问。
云栖久舔了下干燥的唇,故作轻松地直面镜头,轻声道:“想回去装个大浴缸,泡在热水里,喝着汽水,抽着小烟,看最新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