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青大师从九佛塔下来,一回到药谷,便听得赵遣道:“叔公,长公主在舍一等您。”
圆青大师横眉一挑,哼了声,进去竹舍后便道:“贫僧知你想问什么,贫僧那侄儿的病无药可医。他到如今醒不来,要么是他三魂六魄被撞没了,要么就是他自个儿不愿意醒来。”
惠阳长公主闻言便垂下眼,起身同圆青大师福了一礼,道:“多谢大师解惑。大师可否允本宫每日都来药谷看望赵昀?”
圆青大师那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静静定在惠阳长公主身上,他虽是出家人,不问红尘之事,但长公主养面首的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位金枝玉叶不是早就忘了赵昀吗?眼下这副作态又是为何?
圆青大师扫了眼她略微红肿的眼眶,到底是没有拒绝她。
只不耐地挥了下手,冷声冷气道:“公主爱来便来,只贫僧丑话说在前头。贫僧这谷里种了不少毒花毒草,你若是不小心中了毒,贫僧不会救。”
他们周皇室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救。
圆青大师的态度颇为不敬,可惠阳长公主半点也不介意,只轻轻颔首:“自该如此。”
说罢又郑重行了一礼。
从药谷出来,惠阳长公主刚行至山门,便见金嬷嬷匆匆踩着石阶下来。
惠阳长公主见她神色慌张,忙住了脚,问道:“嬷嬷,出了何事?”
金嬷嬷抚着胸口重重喘气,往四周小心看了眼后方才上前一步,在惠阳长公主耳边低声道:“殿下,方才九佛塔显灵了,从里头落下了一则箴言!”
第117章 箴言
上元节前来大相国寺拜佛的人不少, 百姓有之,赶考的读书人有之,达官贵胄亦有之。
因着去岁的地动、皇陵泣血、边疆动乱还有内臣之祸种种, 成泰六年在百姓眼中早就不是个吉祥年。
也因此,饶是眼下气候恶劣,可前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的人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就盼着佛祖保佑, 今岁会是个安稳年。
山门处,惠阳长公主听罢金嬷嬷的话,不由得眉心一蹙,道:“是何箴言?”
金嬷嬷咽了口唾沫, 颤声道:“说是春雪成灾,龙抬西北,灾止天和。”
金嬷嬷说起这则箴言时,心脏仍是“咚咚”跳个不停, 几乎连话都稳不住。
方才她还未来得及登上九佛塔, 便见许多人跪于塔下。
所有人嘴里都在说着那则箴言。
金嬷嬷忍不住道:“殿下, 这箴言究竟是何意?这龙抬西北,怎地听着像是, 像是——”
金嬷嬷嘴边的话到底说不出来,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怎敢说?怎可说?
古往今来,但凡箴言里提及到了龙, 那必然是与帝位与皇族有关。
狂风猎猎, 吹得身上的斗篷“哗哗”作响。
惠阳长公主抬眸望着隐在石阶尽头处的九佛塔,良久不语。
相传大周建朝之时,大相国寺有一位佛陀转世的佛子留下了两则箴言。
第一则箴言已现世,世家望族皆知。第二则箴言则从未面世, 只传言那箴言藏于九佛塔内。
眼下是第二则箴言现世了?
是夜,惠阳长公主下榻于离药谷最近的客舍里。
入了夜后的明佛山比之白日要更加庄严肃穆,金嬷嬷忧心忡忡地将汤婆子置于被褥,看了眼平静翻着医书的惠阳长公主,道:“今日在九佛塔下,知晓那箴言的人委实不少。殿下可要想个法子堵住那些人的嘴?”
惠阳长公主放下医书,摇了摇头,道:“堵不住的,嬷嬷。如今要等的,是看这场雪灾是不是会来,又是何时会来。”
那些官宦家眷,但凡明白那箴言说的是何意,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都不敢声张。可他们不敢说,却还有人敢说。
百姓,读书人。
这世间最难堵的就是这两类人的嘴,偏偏今日来大相国寺参拜的百姓与读书人比以往都要多。
再者说,眼下也没有堵住世人悠悠之口的必要。
金嬷嬷听罢长公主的话,望着被风吹得叩叩作响的窗牖,心直直往下坠。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难不成那雪灾当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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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三日,关于九佛塔显灵的传言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顺天府,连宫里的成泰帝与王贵妃都有所耳闻。
成泰帝听到那则箴言后,匆匆跑到乾清宫去寻圆玄大师,道:“朕听闻九佛塔显灵,竟然说会有春雪之灾。大师,这,这究竟是真是假?”
“笃笃”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圆玄大师抬起眼,定定望着面色青白、惊慌失措的成泰帝,慈悲道:“阿弥陀佛。佛塔是否显灵,非贫僧所能判也。”
话落,他放下犍搥,徐徐起身,道:“若佛塔当真显灵,贫僧也该离开了。”
圆玄大师当日便离开了皇宫。
从盛京去往明佛山的路一贯来僻静,然而这一日,这条素来罕有人烟的乡郊小路却是哀声戚戚,怨声不断。
小沙弥揭开车帘子,好奇地朝外一探,忍不住同情道:“住持,路上都是些往京城去的老弱妇孺,多半是从旁的地儿逃到这来的流民罢。我听小福子说,周遭有好几个城池遭了难,好多百姓流离失所,朝堂这几日都在讨论着该如何安置这些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