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简直笑得怒意都要没有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残酷地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打?打什么打?真是孩子气的想法。中美合作得好好的,打什么打?你以为国家批准你们上街,就是为了打?”
他站在光线都化为尘灰的黑暗中,孤独地站着,手里捏着那张纸。父亲在关灯出门前的最后一刹那,几乎是带着一种悲悯对他说:“把这幅字带到西太平洋大学去,交给你要给的人——他们会告诉你这几年该怎么学学的。”
父亲的脚步声终于不见了。室内也是一片黑暗。月光照进来,连血色都看不见了,窗外明明还有初夏的花香,可是冷——只觉得无边的寒冷。
是啊。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彻底长大了,无论是在父亲的威势下还是在现实的真相下。如果说游|行是真的,那愤怒是真的吗?如果说血仇是真的,那示威和抗议都该是真的……可如果游|行是假的呢?如果他们其实自己也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呢?如果从来没有过真相呢?如果青年的热血不过是政客们谈判桌上的筹码,那么死难于炮火中的烈士是不是真的?如果世界正如所有麻木的看客嘲讽的那样不过是几个利益集团轮来轮去的麻将桌,那么历史上所有肝脑涂地的鲜血,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冷冷地站在高处镇静地思考和把一切当做筹码来计算和利用,那么所谓的宣战所谓的游|行,都是一场空谈。
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过。是的,二十二年了,其实他们这一代人,明明早该彻底该长大了,如果长大意味着彻底的骨冷和麻木的话——也许因为他不是正牌八十后的原因。他还怀着一种,出生于七十年代末期的,傻逼的,旧式大学生的热血情怀。事实上那个旧式大学生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他知道父亲是对的,他们是对的,父亲他们那个工作团队所有的政客都是对的……政客就应该如此,冷静的镇静的嘲讽的算计的,可以把一切都不当回事……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这样拒绝长大过。他害怕长大,因为这一刻他还能保留一个旧式大学生无谓无知的热血,起码还能有热血。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会一日长大,变得像父亲那样……可是这一刻哪怕能留久一点点,也好。
时光就像年幼时从指缝间溜走的沙漏,瞬间就消亡了,怎样捏也捏不住。
他觉得一阵长久的绝望——也许以后一生都要这样绝望下去了,他想。谁叫我不能真正放下那些场景呢……那在暗黄色灯光下隧道里穿过时密密的人群和挥舞的双手,那些喊哑了嗓子也轮唱了几十遍几百遍的国歌,那个带着汗味儿的初夏夜晚,也许就是最后的场景了。茫然的,无谓的,无知的,但是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