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他可能正在医院附近跑步、游泳,做任何运动,听到我要来探望他,于是飞快地上楼,钻进床上的被子,闭上眼睛等我到来。
手放在被子下,连输液针都不用插。
我从来没有想过细看检查,因为知道脑部是精密地方,我用的力气也的确大过一般撞击。
我没有怀疑过,我只想他能快点醒来,觉得自己实在抱歉。
又被骗到的感觉很不好,即使知道我也有错,即使我已经上过那样的一个大当。
他排开众人,走上来,先鞠了一躬:"对不起。"
大厅人来人往,什么事情都在发生,但是已经有人往这边注意。
这次我不在乎,我已经决意要离开此地。
我说:"终究还是我先对不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您醒之后两天。"他垂下眼睑。
那就是我出院不久后。
"那就好。"我回答,然后不准备说话。
他在对面诚恳看我,过了一会儿出声:"继续装睡,是我的主意。"
即使是你的主意,也要你雇主应允。
我看他,把这意思传达给他。
他看懂了,强调说:"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恐怕是他告诉你有那么个约定在先。
"我知道我如果不醒来,您不会丢下不管,所以才想这样先拖上一段时间。"他担罪担得彻底。
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山上那主意也是你出的?"
他弟弟的参与,必然要经过他的同意。
他不愧有大将风度,听到这句问话,全然不为他们这么快就被拆穿而着慌,眉头都不动一动,神态自若地承认:"一部分。"
我点点头,这次倒是实话。
他低一下头,似在表示歉意,接着开始有条不紊的解释:"先生认为我装得太久,对我不好,我这样,您也一直不好受,所以想结束,但我一醒来,您一定要走,所以……"
"用自己的命,演这出会被拆穿的苦肉计?"我抢白他,"即使我今天没有想出来是怎么回事,早晚也会知道。"
我很是愤怒,为自己的受骗,--有谁会想到,有人会这样骗人?
也搀杂了一些别的情绪:这人太不自爱。
我看对面的人一眼,眼里有着对他雇主的这种方式,强烈的不赞同。
其实已经表演过几次,但是这次的升级版,未免太吓人。
"不,"对面的人摇头,"不是苦肉计,他只是想在您要走之前,对您表示出诚意。"
我不懂。
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心里仿佛开了个小fèng隙,露出一线光,但那fèng隙瞬间又被自己强行关上了。
"先生认为这样能够表示出他的诚意,很值得。"他继续在对面说,"您一直不相信他,他想让您看到,他什么都可以付出来,让您相信他。"
我呆立不动,丝丝寒意从脚下升起来,缠绕我的身体。
这人居然真的用命来做这样的事!
不,我不是错愕。
我不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
我早已经朦胧地想到,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上演一出拙劣的苦肉计。
不然,叫我情何以堪?
我究竟何德何能,叫人为我做到这等地步?
不是拿命来换取我的心软,我的同情,而是不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展示给我看,对我说:"我可以把命给你。"
真真切切、毫不含糊地拿命出来。
血淋淋的一片。
我恍然记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说一个人梦到心爱的人,把心向自己掏出来,说"把我的心给你。"那个人看那颗心,还在跳动,再看向情人的身体,只见心口空了一片。
故事中的人大叫,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做梦的人醒来之后,尚自惊吓不已,而这故事在我,却不是梦。
所以更吓人。
简直让人心悸。
他那样的人,给出什么,会要求相应的东西。
被我打上一拳,他可以做苦肉计,博取同情,如果代价是他的命,要换的,必然是一些别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却不肯承认。
如果要我说:"我知道了,他不是苦肉计,他是要让我看,他可以拿命给我。"
我委实说不出口。
这样的事情。
"您知道,"反正不是我付他薪水,对面的人毫不体谅我在想什么,继续忠实地为他的雇主说话,"如果要他拿别的给您,他现在拿不出,您也从过商,您也知道,很多事情他一个人可以做主,但这件事情,他一个人绝对不能做主,所以他只能给您他拿得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