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盯着哪怕跪下去也依旧脊背挺直的庞牧,张了张嘴,满腹话语都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也起来吧,吓着孩子了。”
曾经英勇神武,足可以一当百的庞家三骁将仅存其一,如今更为了天下自折羽翼,自囚于此方寸之地……他哪里忍心!
庞牧起的倒也麻溜儿,又接了儿子放到地上,“谢陛下。”
圣人一噎,“你就打量着朕不爱当着孩子的面儿发作你是吧?”
如今庞家,统共也就这么点儿骨血了。
庞牧挠头,咧嘴一笑,忽然叹了口气,正色道:“臣明白陛下待臣之心,亦十分动容。”
见圣人又要开口,他却突然话锋一转,“可是陛下,臣掌西北三十万大军在前,如今若要再插手麒麟卫,必然引发朝野震荡。”
庞牧确实交了兵权,但军心犹在:旧部虽然打散了分到各地,可还没咽气!
届时若他果然振臂一呼,里应外合……
一句话,他若真接了麒麟卫,满朝文武就都睡不着了。
任何人面对这份信任都无法不动容,庞牧自然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陛下信臣,臣也信陛下,但满朝文武、天下臣民何止万千?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望陛下三思。”
其实他太明白圣人的心思了:
觉得亏欠和信任是其一,兼之圣人心里一直赌着一口气:你们不是逼的朕的兄弟离京远去吗?我就偏要继续重用他,一定要给你们瞧瞧,朕的眼光没有错,朕信赖的人从来都不会辜负朕!
可人生在世数十载,不称意者十之八九,谁能事事如意?
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又何苦为了一口虚无缥缈的气,硬要再搅浑一滩水?
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
日头快升到正中了,明亮的阳光从雕饰着精美纹样的门窗空隙中射进来,轻而易举的穿透殿内一统江山大香炉口中散发出来的香氛白雾,微微有些刺眼。
殿外一人多高的八重莲铜壶滴漏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素日细微的声音却在此刻尤其清晰。
良久,铜莲花刷拉拉开了一瓣,在水中带起一阵涟漪,跟着轻轻晃了晃。
圣人忽幽幽叹了口气,抬手在庞牧肩膀上捏了捏,“委屈你了。”
春衫单薄,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里有几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再往下没多少,就是心脏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