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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捞出来似的一个小孩侧躺在床上。

眼角鼻尖泛起脆嫩的潮红色,像哭过。睫毛湿漉漉的,还有好多根发丝乱糟糟粘在脸边。

黑发是丝绒般绒绒光滑的黑;

白面是毫无血色白如纸的白。

双色交错间形成绝妙反差,于是黑得更黑,白得更白。它们成了画家手里挤过量的色彩,沿着发梢指尖拼命往外溢。如四散的生命力,似艳丽的玫瑰缓缓枯萎,从边缘开始闭合腐烂。

她正在死去。

他莫名这样觉得,感觉沉进海里。

鱼游过身旁,一大块血肉被尖利的细齿撕咬开。旋即扑面而来的海浪淹没掉口鼻头顶。

人在海面前那样渺小,只能往下沉,静静地再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深的漆黑底端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唯独浓稠的血沫往外扩散。

耳畔忽而冒出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沈先生,您还是请回吧。”

那样熟悉,依稀记得他说过无数次。

“她已经死了,沈先生请回吧。”

“人死七日当该入土为安,不该上我这来。”

“沈先生请回。”

“人死如灯灭,身都腐坏了,即便神医华佗在世,又有什么法子救呢?沈先生请回。”

“徒梏死身不过是造孽,既造你的孽,又造她的孽。害终究害她孤魂野鬼难如轮回罢了。”

“我只能说到这里,沈先生请回。”

“开门。”

“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她活过来。”

他这般说,他隔着门那般云淡风轻地笑。

“沈先生有权有势,而我不过破戒还俗的老僧,稍稍会些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这地狱人间我什么都能救,偏偏死人救不了,情痴救不了。”

“别说沈小姐去世两月有余,就是沈先生你,都是痴入膏肓日子不多。既然有兴致来折腾我这凡人,倒不如尽早为自己备好棺材后事罢。”

“都说你是得道高僧,今天我只要实话。”

他推开门,枪口顶上头颅,仿佛看着一具尸体,“你想要什么,到底怎样才肯救?”

他在华发白胡下摇头,看他如看徒劳挣扎的爬虫,“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晚了。”

“当真不救?”

“没人能救。”

他低头合掌,面容平和:“沈先生请回。”

没人能救。

寥寥四字足以穿肠破肚。

所谓心死大抵如此。

那是七十年前最初的海,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疼得沈琛止不住颤抖痉挛。纷纷扬扬的雪如石块投掷在身,天暗下去,从此人间再无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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