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风至骑虎难下,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敢像是成祥那样坦然地面对皇帝,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扯更多的谎话,或许……是因为齐焕一早就点拨过他。
因此,不知不觉中,温风至便将成祥在乐水相救小庄……成祥一厢情愿,成祥不期然出现龙都!他自作主张……进入丞相府……劫持公主车驾……而他本是去阻止的,不料公主想要息事宁人,这些过程,捡着对自己尽量无害的描述,说了一遍。
在京为官,谁不是若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者说,这些事件发生之中,他的确是清白的,正直的,他曾一再阻止成祥觊觎小庄,他也曾出城拦阻……他隐瞒只不过是为了懿公主的名声着想,他其实可算是有功的!
凭什么他的大好前程,要被人拖累,要万劫不复?
所以得自保,一定要自保……他还有青云路要走,他还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温风至把过程坦白说罢,皇帝沉默半晌不语,而温风至自觉已失去了知觉,在等待的静默之中,他的心忽然变得难过。
因此在皇帝松口,赦他无罪并且不予追究的时候,温风至竟没有觉得这是……何等值得庆幸的事。
恰恰相反,他觉得……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坏事,他好像……背叛了什么,也失去了什么,他想不通为何心会这么难过,如此沉重。
一直到那天绝早,当他赶去护城河边,他惊鸿一瞥间,望见那人魁伟的身子倒飞出去,鲜血飙于空中,他垂着手脚,坠向河上。
他忽然想起,在护送小庄回京的途中,他曾竟说过:我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前行……我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能没了烈性跟骨气……
而小庄似预料到什么般一笑:若是温大人有一日青云直上,请勿忘这份初心。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青云路,而是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熟悉了的这个人,这个虽然看似可恨却已经不可或缺的……兄弟。
可他却差点于青云路上迷途,忘了曾经初心。
好悔。
☆、第105章
温风至夜间不停,因持令牌,顺利过了大风,急赶到半夜,便到了下一关,士兵很是不耐烦,喝令他停车。
温风至把手中令牌举起,几个人一看,都有些惊讶,有人便问:“车里是什么?”
温风至淡淡道:“是我家兄得了重病,前去求医。”
那士兵还要问,旁边一人道:“不要啰嗦,让他过去吧,没见到拿着的是罗将军的令牌吗?”
士兵们即刻放行,目睹车辆远去,其中一个便道:“真的连检查一下都不必?万一车内的是可疑人等呢?”
旁人道:“罗守道的外号叫罗疯子,谁要是不给他脸,他脾气发作能把人活活打死,你没听说啊?这么想触霉头的话,别连累我们就成。”
于是再无二话。
温风至连夜不停,摸黑又过一关,只在清晨的时候于路边稍微歇息,饿了便啃两口所带的干粮,餐风露宿,真是前所未有的惨状。
他时不时地就入内看看情形,但每看一次,脸色都会越发苍白些。
成祥的情形,是越发不好了。
温风至望着前路,有几分茫然,他不知成祥是否会活,有几分生机,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但他知道龙都是万万留不得的,离开的越远越好。
可倘若成祥死了呢?
清晨初升的太阳自车窗透进来,照在那张憔悴失色的脸上,成祥双眼紧闭,不过几日而已,眼睛却仿佛眍进去,眼窝深陷,脸色青中泛黑,嘴唇苍白干裂,静静地躺在车厢里一动不动,垂在腰侧的手,指甲都隐隐发黑,整个人形销骨立。
温风至抬手在他的鼻端试了试,手指都微微有些发抖,他略俯身,仔细望着成祥昏迷中的脸,喃喃道:“成祥,你不会这么短命的吧……你现在可不能死啊。”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芒,时有时无,照的他的脸色也半边阴影半边晴朗,温风至道:“我知道你必然是恨我的,你若恨我,就快点好起来……跟我动手啊。”
成祥仍是一动不动,温风至从羊皮囊里倒了点水,想要让成祥喝一口,然而水却顺着嘴角尽数流落。
温风至呆了呆,又倾了水囊:“对了,你不理我也行,但你总该还记着她吧……你是为了她才来到龙都的,为了她才屡次身犯险境的,如今她还不知你的下落,你是不是还想着她……想着有朝一日跟她见面呢?”
仿佛是错觉,又好像不是,清冽的水流在成祥干裂的唇间一闪,便没了下去。
温风至睁大双眼,眸中泪光闪烁,又笑又恼似的:“你果然……是不死心啊……”
温风至一路时不时地停车查看成祥的情形,他却一直昏睡中,因为无法进食,人却越发瘦削了,整个人显得手长脚长,像是一具魁伟的骨架。
沿路风景变化,天际云起云灭,日落日升,一条路,像是走了一辈子。
温风至觉得自己变得絮絮叨叨,不停自言自语,像是已半疯了,可是没有办法,这一路上只有他陪着成祥,也只有在提到懿公主的时候,昏迷不醒的成祥,才会略有反应。
温风至觉得那或许只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所以他得频频提起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禁忌的女子,给成祥听,给他自己听。
齐焕望着殿内上方静静坐着的懿公主,面色平静而心中略有寒意。
小庄今日仍着素服,通身上下没有一丝鲜艳颜色,脂粉未施,刚刚病愈的脸色显得越发雪白,坐在榻上,仿佛不沾凡尘的一抹初雪。
看似柔弱,却也带着浸浸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