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九仍是中式裤褂,毛茸茸的一层短发,跟跑腿的伙计似的。他叫了两个饼,就着热水便是一餐。
“跟我走。”
“去哪?”
“山里。”
“去了做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说了,“受训。”又补充道,“也可以工作,做后勤。”
“多谢。我不走。”
“由不得你。”
“是吗?”
视线一触,他带着几分森然,她却含着微微的笑意。他掉过头,突然想起顾先生取笑他的话,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如今用在她身上也是恰当。
“我这一走,没有三年五年回不来,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他不想表功,然而不说不行,“别以为你现在本事大了,结交的人也多了,这摊浑水要不是我暗地替你兜住,前头那些事没那么容易了结。”一桩桩一件件,虎视眈眈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谁不想捞肥肉,柿子选软的拣,她女流之辈想立足谈何容易,“顾先生不是可靠之人……”
明芝只是不语,他的怒气猛地直蹿,“不走也得走。”
视线相碰,她还是一派悠然,大有请他放马过去的肆无忌惮。
硬的不行来软的,“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她许久没有出声,正当他以为她今天不打算说话的时候开了口,“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怕……”
她打断他的话,“不怕。”
“要是我不回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冷冷淡淡清清楚楚。语声刚落,明芝一把掀翻方桌,尖声叫道,“流氓!”
店堂里的人齐齐看过来,灶头上的老板擦了擦手,放下漏勺往外走。徐仲九没想到明芝会耍这招,虽是脸皮厚,也忍不住吃了一惊,汤汤水水淋得半条裤子湿了。他抬起眼,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慎重。
她没把他当爱人。
从手、脚,乃至于肩膀,她是摆开姿势随时可以捕食的猎豹。徐仲九相信,只要他一动手,她绝对会有应接的招数。
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好,好……”他一笑,退后半步,终是在众人的目光下跑了。
当晚,马家货仓发生聚众斗殴,等巡捕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散了,然则地上血迹斑斑,水冲不掉的腥气飘散在空中。问及伤者,一个个只说是无辜路人不幸被误伤,巡捕冷笑,警棍一挥,“统统带回去。”大鱼跑光了,捉点小鱼虾蟹充充场面也好。
明芝和宝生作为胜利的一方,早已撤退,两人跟没看见厅里团团转的陆芹似的,自顾自埋头大嚼。他俩一个背上被挂了一刀,一个挂彩更多,已有熟悉的伤科医师过来做了处理,痛是痛,可也算不上大事,没伤到筋骨,劳累半宵,肚子早饿了。
“怎么办?要是明天再来闹,我这边门还开不开?”陆芹沉不住气,“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做的?”
宝生刚要说话,明芝的筷子在他手背轻轻一点,他会意继续埋头吃东西。
“怕什么。”明芝毫不在意。
“我怕什么!”陆芹气势汹汹在她面前坐下,“我托你找的顾先生,你倒好,自己揽了这个事!想钱也要有命拿,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
明芝放下筷子,把碗推到旁边,“饱了。”她站起来,打量了一下陆芹,“你年纪也不小了,大晚上的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既然拿了钱,必定保你平安。”
陆芹不耐烦地说,“不止我的平安,我们开门做正当生意,经不起这种折腾。你给我拿个章程,否则我睡不着。”
“章程?”明芝活动了一下手腕,“谁敢动我的地盘我就打谁。”
那边宝生跟应声虫似的,“谁敢动我们的地盘我们就打谁。”
“要是谁还不识相,就送他上西天。”
宝生摇头晃脑,“送他上西天。”
这一大一小,陆芹好气复好笑,然则也是这两人,从接到传信到出手,十几个人顶住了几十个人,也不能说他们在放大话。得了这份保证,她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见得他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