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在眼里,心道可能不是二小姐夺取准姐夫,不然他怎么拿她如此之好,要知道送上门的不值钱,只有苦求而得才会珍惜。初芝不知道她心里弯弯道道,虽说不想吃饭,但教养所在,还是上前帮小姑娘把粥分给各人。她自己拿了小半碗,捧在手里喝不下去。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就算听从明芝安排去香港和灵芝会合,何以为生?季家的船沉江阻敌,土地眼看着收不回租子,要卖恐怕也卖不出手。她不过读到中学毕业,难道去别人公司做工?不然怎么照顾灵芝。还有友芝,远在重洋,家里的事还得写封信告诉她才是。
船头徐仲九和明芝凑在一处喝粥,细声说话的样子落入初芝眼中,更是勾起一段愁肠。她恨不得当初早早嫁了,如今想来也有个人可以商量。
其实初芝不知,徐仲九和明芝各执己见,谁也说不服谁。明芝一定要往香港走一回,一来送初芝,二则放不下宝生他们,她替他们定的前路,自己却到现在还没去,也不知道那边到底如何。徐仲九全明白,但说到分离就是不乐,连自己年过三旬尚无子女都说了出来。他抓着她的手摸他那长出青色须根的下巴,“看看看,胡子有了,皱纹有了,老婆还要东奔西走。”
然而他们这样的人,终究是聚少离多的命,明芝嘴上不说,眼里却流露出来。徐仲九心里发凉,手里一松,反是明芝握住他的手,“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这么说,去了后光安顿初芝灵芝就得数月。要不是战乱纷纷,徐仲九简直想劝明芝坐飞机去香港,但念及安全还是坐船来得好。他忖度难道真的上了年纪,自己居然会怕起孤单,搁从前可只有怕被身边人暗算了的,果真老了?不过也不定是这野渡荒芜,才教他陷入离别之绪。又或是死的人太多,连他都开始怕了,战争到底什么时候结束?一年半载,还是拖到两三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月底倒春寒。
明芝去了趟银行,既然和徐仲九有了约定,她便把自家的财产重做处理。那些要时常出头的该卖的卖,也有些当人情送了,另外的还是换成美元英镑,存在各家外国银行,免得树大招风。
徐仲九回来时拎着几色点心,还有一荷叶包糯米鸡,说是给她路上吃。又说,“明天我不送你了。”时势不好,早先观望的一批纷纷下水,要不是他常年躲在租界,没准早就被逮了去做给日本人的见面礼。像码头这种乱蓬蓬的地方,人多眼杂,徐仲九更是轻易不去。
到了第二天果然徐仲九只送她到家门口,“路上小心。”
此回仍是一艘英国船,明芝替自己和初芝订了间头等舱房。房里两张床,初芝看了看靠窗的那张,选了略差的靠门的,靠在床头握着本书看,一点也不理会外头的热闹-码头上人山人海,要不是明芝“孔武有力”,当先开路,她们绝挤不上船。
等汽笛鸣叫,船只乘风破浪离开码头,明芝起身倒茶,转侧间见到初芝飞快地抹了把眼泪。等她坐定,初芝却又恢复女学生的神气,视线定在书页上,许久才翻下一页。明芝心里觉得应该和她聊一聊,但细想又发现不好开口,无论自家说什么,都有招人厌恶的可能,还是等长久了再说来得好。
她俩在舱内枯坐,自有隔壁头等舱的客人来问打不打牌。那个妇人见初芝是读书人,便来拉明芝,谁晓得一拖不动,再拖手腕一麻,莫名其妙握不住明芝的手。她便转去拉初芝,“三缺一,凑足人可以开局了。”
初芝被拖去打了半天牌,被烦扰得十分不耐烦。别人见她满脸严肃,不言不语,悄悄的又找了别人,总算把她放回来。初芝好不容易才得清静,再见明芝就觉得明芝算一等一的同行客。再有,世上的好日子大多比出来的,有这半天打牌的经历,初芝的离愁和忐忑为之一解,才有兴致看江海交界。
船在海上走了多日,到香港靠岸却是雨天。
瓢泼大雨洒将下来,明芝庆幸自己和初芝只有简单的两只小行李箱,岸上还有宝生一干人等来接。然而等到了住的地方,明芝顿时一呆,这么多人挤在狭窄的一处,连灵芝作为姑娘家,也才分配到一间耳房。原来大批难民南下,把香港的物价炒得超高无比,宝生娘作为最年长者,又是从前的管家,当即立断决定收拢开支,在明芝到来之前一切从简。她老人家以身作则,和新招的厨娘佣妇挤四人间,连别人的打嗝放屁都清清楚楚。
明芝问起此地环境,宝生娘叫苦不已,金毛蓝眼用英语,黑皮肤的本地人用广东话,连学校讲课都是英语和广东话,她也是修炼许久,总算才能听清厨娘的话。
“什么时候能回去?”宝生娘问。
还是宝生打断了她的话,如果能回去,明芝怎么可能会再把初芝送来。
一时大家又说起国内的战争,日本人占南京后迅速推进,大片国土沦陷,奋勇抵抗的先后牺牲,汉jian这玩意倒是越来越多。走了也好,总比留在那里忍气吞声来得好。顾先生到了香港,从前那个一直被顾先生压一头的张先生冒起来了,做了和平促进会的会长,替日本人强买强卖棉纱煤炭,还广收门徒,气得顾先生天天在香港的家里骂娘。还有那谁谁做了日本人的市长,居然上任第一条命令是通过大烟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