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李崇演看到的是什么,但皇姑母给她留下的最后两个字,是简简单单的蝇头小楷。
上书:活着。
活着。
给她的祝福,也是鞭策,更是枷锁。要她在面对李崇演那张令人恶心的嘴脸时,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应是,要学会忍辱负重,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封闭自己的内心,像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一般,该哭时哭,该笑时笑,而不是想哭时哭,想笑时笑。
活着最简单,活着也最难。
容卿在那一天,变成了一个孤女,在诺大的宫廷中孑然一身。
她牢牢记着皇姑母留给她的最后两个字,捂在心口上,看着皇姑母入殓,看着无数人来灵前吊唁,看着别人的虚情假意,而宫外,她亲人尸骨无人收。
她决定要这样走下去,起码,要等到做错事的人付出应得的代价。
皇后薨逝不是小事,且又非正常死亡,而是用一种非常绝烈的方式自绝而死,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起初众人还以为皇后卓氏是被陛下逼迫而死,但紧接着旨意传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能看出陛下对皇后之死是非常悲痛的,这让大家又茫然了。礼部接旨后不敢怠慢,急忙召集下属拟定章程,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凤翔宫灵堂搭好,第二日便开始了葬礼仪式。
皇子们需要给皇后守灵三日,守着逝者尸身,倘若三日不得复生,才说明人是真的回不来了,再盖棺大
殓。
丑时末,守灵到了后半夜,灵堂之上的人早已东倒西歪,此时夜深,无人照看,便有人萌生倦意,对付对付着便睡了过去。
容卿自然是一直跪着的,也唯有她跪得笔直。
身前棺木深色骇然,火盆里的光亮照得人诡谲莫测,她烧着纸,一下一下,仿佛失了灵魂一般。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犹如钉在地板上似的,来人停在她身后,容卿也好像没察觉到一般,一直是那个动作。
有穿堂风吹过,连着那人的低气压,将火盆里的火星吹得光芒大放。
他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久久未曾说话,不一会儿,他转身走到了一旁歪着身子靠在柱子上睡得正熟的人身前,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人猛地惊醒,看到来人后缓了好一会儿,才皱紧眉头,颇有些生气:“四郎,你做什么吓我?”
李绩提起膝前衣摆,向前跪了下去:“该我了。”
皇子守灵是几个人轮值的,毕竟娇生惯养的他们不可能为别人连守三天三夜的灵,身子早吃不消了。
礼部也是体恤这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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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稔看着李绩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就烦,明明身份地位什么都没有,也不受父皇宠爱,却从来不怕他,这让贵为大盛储君将来还要继承大统的他非常不愉快。
“哼。”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一声轻哼也满是讥讽之意,本来就不想给这个罪族之女守灵,现在有顶替的人来了,他当然迫不及待离开。
“四郎可要好好为母后祈祷,千万不能偷懒。”他自己偷懒可以,但得提点一下自己这个不识时务的四弟,李稔笑了笑,拍拍屁股走了。
灵堂空寂无声,李绩进来以后吵醒了很多瞌睡的人,此时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再松懈。
所幸凤翔宫的宫人们都在门外,灵堂内虽安静,可细声说话也听不分明,被晚风一搅和,就更飘忽不定了。
容卿知道他这是故意让太子避开,有话要说,两人一前一后,却都没人先出声,仿佛在比谁更沉得住气一般。
容卿不知他心里作何想,停下手中动作,微微扭过头去:“四哥有话要说?”
“嗯,”李绩冷硬地嗯了一声,从喉咙中溢出的声音最终在鼻子中出
来,有些倨傲地端着,不像李缜那样温和,“这几日,可忍得辛苦?”
容卿皱了皱眉。
旁人都以为她年幼无知天真懵懂,唯有李绩总知晓她心中的小九九,可这话说出来,总是带了一些看热闹的嘲讽。
“没有像那日一样挥刀,很好。”他又道。
容卿眼中闪过一抹不耐:“在皇姑母的灵柩前,四哥也要这样说话吗?”
别人她都能忍受,唯有四哥这般,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纵使知道他和皇姑母一直不和,可姑母生前从未亏待过他,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也仍得不到一点温情吗?
李绩没说话,只是放出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如无诚意,不如不跪。”
容卿顿了一声,又开始旁若无人地烧纸,这两日她伪装够了,实在不愿在四哥眼前还是那样压抑自己。
李绩却是应声站了起来,动作十分利落:“你说得对。”
容卿没料到的是李绩果真如此决绝,对养了他十九年的皇姑母,最后连一丝一毫的情谊都不剩。他们李家人,都是这样没有心的吗?
她心中的某一处的希望在渐渐熄灭。
“有件事你可以知道,”李绩行至容卿身后,忽然探下腰,两手背至身后,呼吸贴到了她的耳边,湿热感扑来,“你并不是一个人。”
容卿抬起眼帘,有一瞬得怔忪。
“你兄长卓承榭,还活着。”李绩在她耳边轻声道。
第8章、皇后第八课。
耳侧的体温离开时,容卿都没能从那句话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棺木,手里的黍稷梗尽数散落,啪嗒啪嗒落在火盆里,星火似乎烧得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