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左手和右手能握住的东西有限,要么攥住权利,要么攥住人心,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其实她那时候幻想的并非是至高无上封后场景,她也不在意踏上龙尾道时自己是不是尊贵无比,有没有人夹道恭贺。
她那时只想到了身边的人,想他是那个人而已,不管是万人朝贺,山河表里,他站在高处,她伴在他身边而已,其他全然不重要。
年少时的依恋和热切总是那么义无反顾,她其实并不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真实意义。
而今她站在这里了,才惊觉自己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众臣俯首,没有几个是真心恭贺,天庙祭礼,求不来她真正的欢愉,而身边的人,于埋藏在心事里的那个影子又有不同。
一切都不是幻想中的样子。
“在想什么?”
手心里突然被填充了温暖,容卿恍惚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李绩站在她身侧,头探过来,一边拉着她向前走,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他掌心厚实有力,意图驱散她心头所有的顾虑。
容卿转头看着前面,声音清明:“我不喜欢这些。”
位列两侧的朝臣们看到陛下和皇后似乎在说话,可是并不知道两人在说着什么,只认定了是帝后感情甚笃。
李绩有一瞬脚步慢了下来,些许的落后甚至都不曾让人察觉,他紧了紧手心,余光瞥着身侧之人的神情。
“那你喜欢什么?”
容卿很快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还真是个朴实无华的答案,简单到三个字就能把人气得胸口发堵,准备了满腹的承诺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若是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都有心应对,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别无所求,没有欲望,就没有满足,让人无从下手。
“你可以慢慢想,”李绩压低声音,出口便轻柔许多,明明胸中积压着不快,在出声之前就尽数消散,还故意表现出自己的放松,“反
正还有很多时间。”
容卿睇了他一眼。
李绩伸手,将她搭在发髻上的金步摇坠子拨开:“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似乎因为李绩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跟随的宫人纷纷将头压得更低了,连吹奏礼乐的乐师好像都吹走了几个音。
容卿瑟缩一下,眉头忍不住皱起,刻意将视线移开,祭台越来越近,几乎能清楚地看到祭台之上那口四脚青铜大鼎的花纹了。
李绩难得看到她局促的样子,不经意笑出了声。
“你从前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所以我总能看透你的心,对谁不喜,对谁厌恶,一眼就能看出。”
属于两个人的心事,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细细密密的字句跳进耳朵里,堵不上,赶不走,容卿秉持着无动于衷的态度随着礼乐的节奏迈步,好像没听到身边的人在说话似的。
“后来就不行了,我一点儿也猜不透你心里在想什么,无法看破也不能理解,你总是一副神情,毫无破绽。”
“但是很奇怪。”
“如今,即便你什么话都不说,我却好像也能知道你的意思。”
“想了想,我从前能看懂,也许是因为你想要我懂,现在能懂,是因为我想要懂你。”
剩下的路都是他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容卿虽然始终看着前方但她一直在听,或者说她没办法无视,当他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时,容卿感觉心上好像被一根绣花针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带了些酥麻的痛感。
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人在放下一切防线动心的那一刻,心是疼的。
明明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祭台近在眼前,众人纷纷停下脚步,礼乐声音也随之停止,容卿转过头,看到对面的人伸出手,干净的脸上不掺杂任何其他神情,仿佛刚才的话他未说过一般。
容卿低头看了看,然后将手覆上,底下那只手很快给了她回应,有些谨慎又有些兴奋。
两人一齐踏上祭台,在王椽高声唱和祭礼繁复的步骤时,容卿只是随着礼数同他一起弯下身子,像天行礼。
“那你可知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快要礼成时,容卿秉香,弯身行下最后一礼,突然开口问李绩。
然而还不等她听到答复,祭台
之下突然传来了喝止声。
“陛下!卓氏德不配位,礼成前,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两人正是弯身的姿势,容卿听闻急忙扭头去看李绩,就见他面朝下,嘴角似乎微微弯起。
李绩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将容卿手中的香连同自己的一齐插到祭坛上,就算礼成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笑着转身,看向底下那个出声制止的人:“都已经走上天庙祭台了,陆爱卿心中还有不满?”
许多大臣似乎也没想到陆十宴会突然发难,天庙是大盛最为庄严神圣的地方,敢在此处撒野的人都是会掉脑袋的,的确如陛下所说,都已经走到天庙祭礼这一步了,再大的不满都应该搁置,卓氏成为大盛被承认的皇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这时候闹事又是意欲何为呢?
陆十宴出列,对祭台上的李绩行了大礼,动作还是那般一丝不苟,他跪伏在地,旧事重提:“卓承榭身为一军主帅抛弃将士,张成玉屡战屡败,江南道反贼异军突起,南境及其沿线危在旦夕,陛下却不听臣等劝谏,一定要立立场不明的卓氏为后,为此,甚至不惜私下安排大理寺杀人灭口,这一桩桩一件件,历数来触目惊心,倘若陛下还为大盛的江山社稷着想,现在就应该杀了卓氏,以平群臣之愤!”
一些不明情况的大臣都瞪圆了眼睛,看陆十宴都觉得他疯了,孟邵在另一边,却没有看陆十宴,而是不停四顾,好像在焦急地等着什么。
“怎么,看陆爱卿的意思,是想要以死劝谏吗?”李绩冷笑一声,看不出眸中是玩味还是怒气。
“只是本着君臣本分,最后再奉劝陛下一次。”陆十宴声音坚决,他直起身,抬头看着上面的人。
李绩双眸一寒:“若朕不听劝呢。”
陆十宴笑了笑,他豁然转身,看着两列大臣:“你们听清楚了,这就是我们的陛下,为了这个红颜祸水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哼,也是了,轻而易举握在手心的江山当然不珍惜,为了皇位不惜残害手足,手中既无传国玉玺也无先皇遗诏,他根本得位不正,卓氏不堪为后,李绩也不堪为帝!”
“陆大人!慎言!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