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行于盘山公路,云绕层峦,鸟鸣清脆,梯田水光浮金,乐阳村环山抱溪,绿树葱茏,未经雕琢的天然生机。
政府有意开发临城龙安县乐阳村景区拉动旅游经济,正逢《妖鬼记》策划上线家园系统,场景与玩法落脚“返璞归真”,与乐阳村风情不谋而同。
雷盛重视此次共荣机会,力求合作,派项目组代表探寻采风。
安度坐在后排,强烈颠簸使她略有不适,盯着中间不时偏转邻座的一颗后脑勺,更感眩晕,便放下遮阳帘,拉低眼罩压一半视线,对前座的元恺说:“小恺,开窗吧,闷。”
元恺是安度工作室首位入职的员工,眉眼俊美,身量清瘦,浓厚的艺术气质。
他成绩优异,即将研究生毕业。安度此前给了几个小项目试稿,元恺本也是ACG深度爱好者,知识面广,学习能力极佳,一点即通,稍作磨合便能交出高完成度成品。是以这次作为外部美术责任人出行,安度带他同来。
被突来的亲切称呼惊了惊,元恺愣一会才抓抓黑卷短发,扬起手中速写板,道:“安老师,等我画完这笔。”
前方男女还在交谈,隔一条过道,齐肩梨花头发型的女人笑声朗朗:“陈沧同学,我们当时素质拓展进山考察,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就地取材给大家做了一锅野菜鱼汤,我五六年都没忘记。”
陈沧声低,听不清回答,微侧的脸也带笑,女人撕开一包地瓜干递给他,他摆手未接。
许谙和安度并排,见她眉心逡起不耐,便站起越过元恺头顶为安度开窗,关心道:“广卅老师,您好些吗?”
自然山风扑面,氧气入鼻,安度摘去眼罩,眯眼望一会律动的田野线条,揉揉太阳穴,“好多了,谢谢。”
许谙却抿唇,弯身折起双臂支在前排椅背,头垫在上方,目光和她之前投向一处。
安度觉察她的落寞,不似刚出发时涛涛激悦,问:“怎么了?”
许谙静声笑笑,“广卅老师,唐科长和Boss挺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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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的“唐科长”全名唐清妍,就职临城旅游局市场开发科。
安度和元恺到达上车点时,远远看到唐清妍正和陈沧在车前说话,旧识的姿态,称得上相谈甚欢。
安度走近,陈沧正拨号,“我问问常锦柏什么时候到。”
她从后方适机出声:“常老师有事,我来。”
醉酒一晚,清晨醒神时陈沧已离开。公寓明显被整理过,摆放习惯和洁净度是他手法。
本以为他态度软化,合该乘胜追击,哪想他近十天都不回她非工作消息,亲密度倒退数格。
安度渐替了常锦柏《妖鬼记》的外部主美工作,“取而代之”也不算违规,商量好一切,她放下手机,心有疑愤:“陈沧,你怎么这么难搞?”
陈沧看到她,神情略忪,安度抽提双肩包肩带,“陈总监不欢迎我吗?”
“欢迎。”他眉梢一挑,笑:“移花接木。”
安度没拖行李箱,背包鼓囊,分量不轻,陈沧问:“你自己背?”
唐清妍好奇打量,插话:“陈沧同学,这位是?”
陈沧简单为她们作介绍,唐清妍拧开一支防晒霜,给自己手背脖颈涂匀后,也自来熟地为安度涂上,最后点了一抹在陈沧脸颊,活泼道:“山里紫外线强,小心晒黑。”
陈沧蹙眉后退,“清妍。”
安度对唐清妍初建的中性印象,因她无界限的举动滑向负面,但比起这点,她更在意的是陈沧对唐清妍的称呼,去姓则近,亲疏偏亲。
唐清妍观他反应心中生趣,拽拽陈沧灰薄冲锋衣的袖子,“不好意思,你还穿着这件衣服,一点没变,我以为回到大学!”
她向安度揭开他们的另一重关系:“我们大学同系不同班,专业课经常坐一块,大三一起在一家公司实习过,革命情谊。”
陈沧所在院系和她就读的视觉艺术学院不在同一校区,安度对大学生活印象很模糊,清晰部分仅留存加拿大。
他身边人来人往,朋友或同学,高中后和她的重叠甚少,十年过往,她未能参与。
名为“错过”的遗憾,携了年轮状语,变得很重,远超“嫉妒”。
安度揉开香气过浓的乳霜,解了背包递给元恺,忽略掉中间唐清妍的话语,对陈沧道:“有人帮我背。”
她径直上大巴,随意挑了空位落座,陈沧跟随坐在她后方。
“我看到来人名单有你,就自告奋勇出差了。”唐清妍着黑西白衬衫,干部工作装,秀雅面貌,言谈表情却不呆板。
她与陈沧说笑叙旧:“据我所知,想合作的竞品还有一家游戏公司,我回头上报,肯定紧着你们。”
陈沧笑,“有劳关照。”
大巴启动,他们聊开共同朋友和导师的趣事,陈沧多半只应或附和,虽不主动,保持多礼体面的距离,但听者有心,语气起落,笑声高低,很有乐在其中的意味。
待唐清妍问:“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安度忽地起身,头“咚”一下撞到行李板,她捂着头顶,冷语:“我去后面和小恺讨论场景设计。”
车轮轧经一段坎坷路面,行车急缓不定,安度扶着靠背站立歪晃。
路过陈沧位置,司机踩下刹车,她恰巧松手,脸向地面趋近。
腰间横出一条手臂,陈沧拦她跌势,向自己轻带数寸,低笑提醒:“安美术,注意平衡。”
安度错身挣开,“你们继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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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度不搭腔许谙感慨,反问:“什么叫‘配’?”
“能力谈吐都很合适,Boss对我不会露出这样的笑,”许谙坐直,容色黯淡,“他永远把我当小辈,尽管我已经很努力。”
“树木只能是树木,就算长在最高的山顶上,也没办法比肩太阳或是月亮。”
许谙心事含蓄,安度心如明镜,置若枉然:“不必神化他。”
“不是神化,”许谙赧然垂首,声音很小:“广卅老师,我其实希望得到他……更多方面的肯定。”
唐清妍对陈沧顶多算无真心撩逗,许谙纯挚的伤神模样令人既觉棘手,也觉不忍。
安度头更疼,重叹一声后,语气不善:“陈沧的肯定有那么重要吗?你的工作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他的肯定?多方面,要哪方面?”
许谙自觉吐诉找错了对象,内容逾距,忙说抱歉。
车厢前后都静了,路程才过半,安度心烦意乱,早上来不及吃早餐,一阵酸意自胃部冲涌喉头,没找到呕吐袋,她憋紧嘴巴,忍到一处停车点,夺门而出。
浸入新鲜空气,挥散大半恶心感,但止不住干呕,安度折身驼背,扶着路边一棵树干顺气。
元恺握一瓶水跑来,轻拍她背,“安老师,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