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晨,五年前,让你一个人怀着宁彦曦躺在那么冰冷的马路里挣扎求生,我的大意。那么这次呢?五年后的今天,如果我不做一些来劝服自己还能把你留在身边,我又该如何自处?对于你,不是一句大意就能轻描淡写过去的。”
月开是始端,离别是硝烟,从此,倾城不落。
本来,雪落是醉人,无数次,当阿晨隔着窗户遥望落雪的时候,他都渴望掸落指尖落雪时的温度。世间许多事,连自欺欺人也不必须的。正是世间无爱,亦不会万物顿消。爱与不爱,不是你说了算,或是我说了算。天长水凉,行到云起雨落之时,事实也就是这样了。
他想起了她的十指纤细。每一次在雪后的阳光,搬着一张椅子,她就这么坐在冰雪消融的光景下,温顺的长发,小巧的耳垂,指尖与指尖配合,页页薄纸翻过时,低头凝视书籍时的认真神情。带给他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喜欢阿晨两指尖翻过书页时的乖巧神情。就像是,她永远都会坐在那里,坐在那里,等着岁月流过,等着自己,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如此切实得虚幻的词汇,因为阿晨而喜欢得不知所措。
他总想着,这样的阿晨,自己该要早早禁锢着,或者该有些什么来套住她那连着心脏血脉的无名指,套着那总爱在页与页间跳动的指尖。不是不在乎,只是在乎到在表达自己的在乎时不知该用何法。有时候,觉得,人与人相处挺像是夜风来临的。半截温柔,半截冷漠。醉卧红尘梦,好人不离,坏人不分。纵使智者千虑,如何能抓住心窝中一忧?更何况不是智者,不是智者……更加难以退居其位。
宁唯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温凉,温暖。
她醒来,眉目恬淡。千言万语,终于化成一句温凉的“宁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还在我身边。梦醒了,你还在我身边。”
他笑,执起手心亲吻。闭了闭眼,心说,谢谢你,谢谢你醒过来。
人的生命线,从掌心开始。他记得多年前,她也是这般,幽幽醒来,生日快乐,宁唯。
第一次,游走在这个千千世界之中,让宁唯第一次觉得,终于可以交心的时候。
宁彦曦出生那一日,十足的巧合,是宁唯的生辰。那时,她出车祸,被送到医院,八个小时里,终耗尽体力,筋疲力尽,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才终于把折磨了自己八个月又零七天的骨血生了下来。期间,由于车祸原因,生产过程中,子宫大出血,不得已,切除了子宫。
从此,宁彦曦便为她今生唯一一个孩子,却不是第一个。彼时,她躺在偌大的病房,脸色白得像鬼一样,紧紧地闭着眼睛。听得陶可的声音像绵针一样刺进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接受得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甚至于,在那之后,不能称之为女人。告诉或不告诉她,宁唯,这取决于你。”
取决于你。
那么残忍又好听的声音。
那时的她,恍若抽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压抑住从心底汹涌而出的抽噎,疯长的阴暗与无措。藏在被子下的纤长十指,紧紧曲就,尖锐的指甲嵌了血肉。
一时静默无言,那么拙劣又失败的掩饰。轻颤的睫毛,本该发白的嘴唇紧紧相抿,恍若有什么渲染得绛艳。却自欺欺人般,不敢睁开眼,生怕睁开眼后的世界,全线崩溃。
耳边传来若有似无得叹息。而后,温暖的掌心覆上紧闭的双眼,落吻。唇与唇相触,就像一个轻柔的,膜拜的仪式。
“我没这么迂腐,继承血脉,传宗接代这回事,我并不那么看重。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是么?我的阿晨还仍然是阿晨,她不会这么薄弱的。”而后,声音停顿,他亲密地靠近,轻轻咬过她的耳廓,温润又罗致蛊惑的声音:“你知道不知道?你的父亲见过我们的孩子了,他说,这个孩子想必也会像阿晨这般坚强。他说,彼其之子,邦之彦兮;不求如斯,唯似晨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寓意极好。不求日后能成人中龙凤,只要平安喜乐,足矣。阿晨,我们的孩子,就叫宁彦曦。你的父亲还说,我们的阿晨真是了不起!一直坚持到一分一秒,一个人躺在那么冷的公路里,很坚强地挺了过来,如今,这个孩子也是一样可以的。”恍若循循诱惑,他又说:“你知不知道,外面下雪了,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人间有味是清欢,唯享尘世千杯雪……你知不知道,我在等……等着我的阿晨醒过来。醒过来给我们的孩子一说句生日快乐。给我一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