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武身着短袖警服, 他没带帽子也没有肩章,整个人如肉山把单人沙发塞得满满登登的。空调被他调到最低、风力也开到最大,但他手里折扇就没停止过呼哒。那折扇的每一下, 配合他的犀利眼神,都令叶凌云的父母和兄弟紧张。
“这死胖子, 板起脸能吓死个人。”叶凌云暗暗在心里骂他。骂过之后便窝在另一张单人沙发里魂游天外了。
常规的施压,收到了意料中的效果后,刘卫武刷地一下合拢了折扇, 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逼出瘆人的一句:“你们想好没?”
他这样的态度和语气,一般的小偷小摸惯犯都呛不住,更别说叶凌云父母了。
老夫妻俩面面相觑, 牙齿相磕,相顾骇然, 谁也说不出来话。他们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不发抖,甚至暗暗告诉自己,这不是抓人的警察, 这只是儿媳妇没血亲的姐夫。
但没用!
这十五年间来钱容易, 他们花钱曾有多么轻松,现在就有多沉重、多恐惧。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有露馅的那天,他们都以为那重复百遍的谎言是真相了;他们也没想过罗天会翻脸要钱,更没有想到叶凌云说什么也不肯抗着。
要打官司?本能的恐惧令他们连夜过来找长子, 电话说不通,当面劝劝长子,生养之恩呢。
故而在叶凌云接到他们时,老夫妻俩就赶紧说出自己的打算:“老大你和罗天是两口子,你跟他说说小话,我们往后再不要你给钱了……”
叶凌云思及罗天连自己精心准备的早饭都不吃的态度, 立即拒绝了父母亲的屋里要求。四人在站台就呛呛起来,然后便被乘警赶出火车站。
到了广场,叶凌云便说:“罗天她哥和她姐夫都知道了,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给了你们半年的时间,你们除了跟我要钱,就是跟罗天说她生了女儿,我挣的钱该养叶家的孙子。还怪我们不接电话吗?”
老两口有无数关于香火继承的重要要说,但叶凌云不给他们机会。
他接着说:“罗天昨晚跟我说,二弟结婚的那笔钱,是她从小攒到大的压岁钱,那个钱一定要还她。弟妹生孩子的那笔钱,是她跟她哥借的,还有去年盖房子的钱,也是跟她哥借的。这些钱都得还她。”
老夫妻俩立即就变了脸。他妈妈追问:“那你这些年挣的钱呢?”
“除了给你们,我自己也要花钱啊。省城的什么东西都贵,吃饭、穿衣、买书,孩子的开销不说了,我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丈母娘掏钱买的。我又不是当上门女婿。”叶凌云没说自己读在职博士的额外开销,也没说自己晋讲师、晋副教授要发表论文的版面费等。这些跟父母说了他们也都不理解。
“老大,你就一个女儿。”叶母想重申孙子的重要性。
“妈,现在开放二胎了。我们如果不是背了那么些债务,如果小天攒的那些钱在,我们三年前就生二胎了。我养自己的儿子,不是比养侄子好!”
叶母看看丈夫,看看二儿子,很为难但坚决地说:“老大,那些钱都花了,你想要也没钱给你。你实在要要,我一头碰死在这儿,把这条命还给你抵债了。”
“妈,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叶凌云气得嘴唇发抖。“妈,罗天要不回那些钱,她会去警察局告我们诈骗的,你和我爸,老二,还有我,咱们四个一个都别想跑。”
“哥,爸妈要用钱,你跟嫂子邮钱回家,怎么就成诈骗了?”
“是啊,老大,我们养大你,供你读书,怎么就不能跟你要钱了。”
“要不是你们用老二辍学打工的借口,罗天怎么会同意给钱你们啊。那怎么不是骗?到警察那儿就是诈骗。”
“老大,你可别这么说,自家人借钱,怎么就是诈骗了。”
叶凌云火大,他也感到悲哀,他伤心地问父母:“爸,妈,就老二是你们儿子,我不是、不是你们儿子吗?罗天一旦起诉,我就没脸见人了。当初你们用老二辍学打工的主意遮丑,我没当场戳穿你们,是想在岳父母面前要脸。可是你们过后不该拿那借口跟罗天借钱啊。借了一次不算,又借第二次,这些年你们还过一次吗?”
老两口被儿子问得脸红不自在。
“哥,你别逼爸妈。爸妈这些年也不容易。”
“到底谁逼谁?爸妈为你借钱,你用了钱,最后把爸妈、把我推到这么为难的境地……”
“什么叫为我?爸妈供你读高中、还读大学了,我只读完初中,你就该比我多给爸妈钱。你就该给爸妈盖房子的。”
“我给爸妈盖房子,我盖两间新房子就够了。用得着花那么多钱盖二层小楼吗?”叶凌云的斯文荡然无存,他气急败坏起来。“要不是因为你弄大了别人的肚子,我犯得着跟你嫂子开口借钱吗?还不够丢人的。”
“那是爸妈的主张。你别以为我占着你便宜了。你这些年不在家,爸妈都是我照顾,我替你尽孝,你给过我一分钱了吗?”
兄弟俩你来我往地争辩不休。他俩的声音越来越高,自然会招致刚下火车的乘客围观。但终究是大太阳底下没有遮掩的广场,围观的人看几眼就离开了,但保安却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动静。
老两口不敢去劝说大儿子,事情要解决得着落在大儿子身上;更不敢开口去劝小儿子,他们以后还要靠小儿子照顾晚年。
……
突然间刘卫武的电话打过来了。
“叶博士啊,你在哪儿呢?”刘卫武对叶凌云改了称呼,博士喊得阴阳怪气的。
这简直是救命电话啊。
“我在北站,刚接到我父母和弟弟。”
“那你去送客下车的那地方等着,我开车过去接你们。”
“好。”
叶凌云带了父母兄弟在大日头下等了一个小时,刘卫武开着警车到了。那警车没把叶凌云的父母吓出个好歹来。便是他弟弟也都有肉眼可见的腿软。
“孬种。”收到满意效果的刘卫武啐了一口。
等叶凌云招呼他父母兄弟上车,等他们知道开车的警察是罗天的姐夫,几个人才勉强移动脚步爬上警用面包车。
他弟弟甚至还趴去副驾驶的椅背上,装着说悄悄话:“哥,你就忍心逼死妈吗?”
叶凌云不想当刘卫武的面跟弟弟争吵,免得招惹刘卫武的耻笑。但刘卫武这人是谁啊,那是在基层混了三十年、只有怕说话不够力、却没有过怕噎死人要偿命的主。
就听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叶老二,你要挟你哥屁用都没有。现在这事儿是我妹妹要报警,是我们家人要替我妹妹伸张正义。你妈妈就是死了,也不能替你们爷仨背罪。你们爷仨就是把诈骗罪名推到她身上,你爸和你也还是主犯,你们也是共同犯罪。我告诉你们实话吧,你哥最次也是个从犯,哪怕他争取到宽大处理,他也是包庇犯罪,那也都要判刑的。所以你他m的别给我死不死的念秧,你妈怎么办都不耽误你们爷仨坐牢。哼!我告诉你吧,你们四个都死了,我妹妹还有权利要求法院拍卖房子,收回被诈骗的钱财呢。”
刘卫武劈头盖脑的一番话,说得老两口和兄弟俩皆变了脸色。
他把警车开到医大招待所,让叶凌云要了小会议室。进屋就对老两口说:“先在这儿对付一会儿,你们几个好好商量一下,商量不出来什么时候还钱,我送你们去免费吃住的地方。”
叶凌云变色道:“姐夫,你先别急,你让我给小天打个电话,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