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凭借拿捏在手中的凤印与中宫笺表,娜仁想要给贤妃脸色看,或者真给她点苦头吃,也是轻而易举的。
位同副后,即便“后”前头有个“副”字,和寻常嫔妃那也是天壤之别。
这件事到此算是处理得干净,太皇太后之后还笑娜仁,“我们老了,你也老了不成?行事也这样和软。要我说,雷厉风行一番,杀杀贤妃的锐气,也叫那些个后来人知道知道你的手段厉害,免得日后有什么烦心事犯上门来。”
“等有了再说吧,如今等闲有几个人敢招惹我?”娜仁笑着道:“多年的情分,撕破脸皮也不好。”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贤妃可不会与你撕破脸皮,人家能屈能伸着呢。欺软怕硬,呵——”她轻嗤一声,又微微拧眉,“托娅这曾外孙女性子也是和软,半点没有她当年的心性手段。当年可只有她给人委屈受,没有旁人叫她受委屈的,这个倒好,遇事只知道找额娘。”
娜仁软声道:“还年轻着呢,贤妃又是长辈,她顾忌良多,又不好与贤妃撕破脸,只能找额娘了。”
太皇太后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康熙三十四年注定不会平平淡淡地过去,康熙预于十一月南苑大阅,演兵以昭显大清如今兵强国富,娜仁盘算着,只怕是有战事,要动兵马了,这是在鼓舞朝中的士气,也是隐隐在向敌人彰显威势。
他定下的南苑这个地方,就注定了这一场大阅不寻常。
康熙预备于南苑大阅、行围同时进行,众人这才记起南苑这个在木兰围场被建成之后便被弃置的围场行宫。
太皇太后听闻,不过叹息一声,一剪子剪去盆栽上的多枝废叶,淡淡道:“随他去吧。”
苏麻喇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着,闻此轻笑,柔声道:“万岁爷啊,是个有分寸的人。”
“你看,在你口中,皇帝也从皇上变成万岁爷了。”太皇太后神情平静,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蓝天,忽地道:“三十五年了啊。”
苏麻喇垂头默然半晌,在心中应和着:是啊,三十五年了。
太皇太后忽然又道:“明年叫淑慧入京来小住一段日子吧,我也有一年没有见到她了。”
“听闻荣宪公主嫁过去后对长公主极为孝敬,有自己侄孙女做孙媳陪伴在身边,想来咱们公主心中思乡之情也聊感慰藉。”苏麻喇笑盈盈地道。
太皇太后也轻笑着,“但愿吧。”
因要在南苑行围,明摆着圣驾是要停驻一段日子的,众妃便都动了随行的心思,可惜无论怎样试探,康熙都未点头,最后随行之人竟只有娜仁。
旨意一下那日,永寿宫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面对着众妃委婉的试探,娜仁满心无奈,又不好明说是怕你们到南苑好奇心起,害了自己也连累满门,只能一个个应付过去,最后心烦意乱,干脆冷着脸把人都吓走了。
因此,康熙可是听了娜仁不少抱怨,大手一挥,道:“朕叫她们轻易不要再来打搅阿姐了。”
“你说,她们也得听才是!这种事啊,和自身利益紧切相关,她们是不会老实听话的。不过也还算好打发,看来我这些年在宫中也没白混。”娜仁自嘲一笑。
见她没在此处多做纠结,康熙便放下心,暗暗松了口气。
娜仁的性子他可太清楚了,真因为烦这些事恼了也是有的,到时候操心的就是他了。如今不用绞尽脑汁地哄人,甚好,甚好。
如娜仁所料,三十四年冬,于南苑大阅后,转年,康熙便下诏要亲征噶尔丹。
随行皇子众多,太子留京,监国理政。
对这安排,诸位皇子母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要说儿子跟着上战场,担心是有的,但能立下战功,也能为日后在朝廷中站稳脚跟的增添许多把握,便是万般不放心,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但同时,与被安排监国,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的太子一比,都是皇帝的儿子,不过占了嫡庶,便是天壤之别。
她们的孩子需要去战场上拼杀为自己的日后铺路,太子确实生下来便衔着半块玉玺,没走一步路都是康熙亲自规划成的。
这叫人心中如何能够是滋味?
在这上头最看得开的,应该就是佛拉娜了,与娜仁说起的时候,只叹息着道:“胤祉这打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三脚猫的骑射功夫,拿到战场上哪里够人两刀砍的嘛!我也不求他能得什么权力尊位,横竖皇帝的儿子还能少了富贵不成?他能一辈子安安心心地修书品诗,做个富贵闲人,我这个做额娘的就知足了,可偏生万岁爷不知足!自己儿子是什么料子,他心里就没点数吗?”
娜仁想了想,道:“其实只是你看着罢了,胤祉的骑射没有那么差,那年秋狝,皇上不是拉着胤祉比试了一回吗?二人不也是不相上下,皇上自幼精于骑射,胤祉能和他打个平手,是很厉害的了,便是在他的兄弟们中,也足够出挑了。”
佛拉娜急了,“老子和儿子比的事情,能信吗?我自己儿子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他能比得过皇上?皇上让着他罢了!这皇上也是,好端端地,和胤祉比什么,还打平手,这结果鬼都不信!”
看着对自己儿子的骑射水平万般鄙弃的佛拉娜,娜仁默了默,忽然有些怜惜胤祉。
这也是个可怜娃啊。
到最后,娜仁也不知道究竟是康熙对儿子的骑射水平没有逼数还是佛拉娜对自己儿子没有清楚认知。
反正在他额娘跟前,胤祉无论是精于诗书还是长于骑射,都得老老实实地盘着,当他额娘心里的小废物。
在佛拉娜看来,如今太子已封,众妃携子磨刀霍霍,前朝情势复杂,只有小废物才能平平安安地回到送走老子兄弟上位。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听佛拉娜说完,娜仁忽然觉得,其实阖宫嫔妃都自认聪明绝顶,一个个争斗不休,但最通透的,凡是最早与康熙离心,却能够在宫中保全自身与一双儿女,又稳坐四妃之一的位子的佛拉娜。
虽然这样的通透与清醒,也是在失去许多之后才得到的。
也不知这是佛拉娜的幸还是不幸。
娜仁一时有些唏嘘,见她的模样,佛拉娜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登时便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又有些酸涩,自顾自地出神片刻,然后用帕子拭了拭泪,对娜仁道:“我觉着如今的日子很好。”
她笑起来仍旧如年轻时那般温柔,一双眸子脉脉含情,楚楚动人,仿佛时光辗转,白驹过隙,却什么都没改变。
但她眼角眉梢的沧桑与细纹,又清楚地告诉娜仁:变了,一切都变了。
娜仁微微一怔,也笑了,“是啊,很好了。”
康熙独断朝纲多年,如今出征讨伐准噶尔,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故而对于前线的战局,其实宫中并无几人担忧。
不过康熙在前线的那段日子,宝华殿每日在佛前升了的经文更多了许多,各宫主位的小佛堂中无不是青烟袅袅。皇帝不在宫中,嫔妃们便没有了争斗的欲望,每日忙着过自己的小日子,或是为康熙诵诵经祈祈福,等回来的时候也好邀功。
倒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毕竟如今宫中女子们的荣华与风光均系于康熙一身,若是康熙在前线出了什么岔子……嫔妃与太妃的差别可大了。
每每从宁寿宫请安回去,如宜妃等人,为康熙诵经祈福时候都会更加诚心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