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览会上,迦南站在卡桑的身边对她说。
而她在心中疑惑,这个眼前之人又是否是真呢。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昂贵玉器,略带笑容。表情之中有着轻佻而洒脱的逃逸之感。因为知道这个年轻女孩儿不同于他过去的所遇,所以有足够耐心和兴趣去捕获她,仿佛自己的生活可以因此有所新意。
那个时候卡桑还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困乏到急需要新意来填补的人。
在一个以宗教的国度成长。有着一个庞大的家庭。在等级制度废除之前,他的父亲是尼泊尔一个吠舍种姓家族的主人,前后有过五个妻子。其中一个妻子是藏族姑娘。迦南,便是那个藏尼混血的儿子。
他这样对她说起自己的母亲。她非常的美,是父亲一生最爱的珍宝。母亲孤身一人远道从夫,结婚之后成为隐忍而操劳的普通妇女,整日为这个繁荣的家庭劳作。
迦南的母亲极其漂亮,所以他得以遗传了俊美的外表,亦格外聪颖,在整个大家庭里父亲最宠爱母亲和他。在传统上吠舍种姓一般是从事经商的,迦南家也是如此,祖辈世代经商,惨淡经营,购置田地,逐渐积累了家业。尽管比不上婆罗门高贵,但是家境殷实。九十年代尼泊尔种姓制度废除之后,他们家被解除了诸多束缚,家境越来越好,有了大片的地产。家里的女人们和雇佣的帮手一起开办了许多餐馆,儿子们长大后大都已经成功经商和从政。而迦南的父亲早年起就一直从事黑市古董买卖行业,在整个南亚一带以供货商闻名。
迦南对她说,父亲因为偏爱,因此资助我去新加坡上中学,上大学。父亲希望我将来从政,因此我接受父亲的要求,学习的是法律。但是我承认自己对此毫不感兴趣,也没有天分。
他在大学期间唯一的收获,是学会了英语,汉语,意大利语。加上他原本就会的尼泊尔语,藏语,简直可以说是语言天才。迦南毕业之后跟父亲涉入黑市古董行业。过去很长时间,文物盗卖基本上无人管理,父亲转手大量的柬埔寨吴哥文物到欧洲,获得暴利。后来渐渐尼泊尔等国家都开始禁止重要文物出口,他们贿络买通的关系网有时会因为无法预料的事情而出现破绽,走私行为变得越来越危险,买卖必须越来越谨慎,获利也越来越小。父亲日渐衰老,迦南接替他,开始在世界各地正式开古董店,打着藏式独特风格,十分引人注目。他们向好奇的外国人出售出口合法的文物和一些装饰性的仿造古董,同时暗中接受买家的预定,从世界各地的古董散市上淘货,从盗墓者那里买下古董珍品,或者参加国际间的转手贸易。他的分店,在北京,香港,马来西亚,日本,以色列,土耳其,意大利,沙特阿拉伯都有。生意最好的是在沙特和意大利南部,分别是石油大亨和黑手党聚集的地区,那些巨富的隐身买家出手常常出人意料地果断和阔绰。
迦南兴致勃勃地对她说起自己几年之前在意大利卖掉第一件古董时的情景。
他从北京运过去的一只普通的晚清时期的石凳子,上面雕有龙凤图案,包括运输在内只有八千块人民币成本。那时意大利是欧洲中贫穷的国家,南部却有许多黑手党人聚集。他记得那天阳光十分热烈,店铺门口有辆车停下来,一个身穿浅色西装的肥胖男子走进店铺来,孩子一般好奇地打量着店子里的古董。他很快出去了,没有说一句话。
几天之后,一名身穿黑袍的冷峻的马仔走进店铺来,不知道是因为主人太有钱还是不知行情,指着那张石凳,随便任他出价。最后结果是两万美元成交。马仔不动声色地当即扔出现金,然后把石凳搬到车上,扬长而去。
他说这些的时候,两个人仍然是在餐厅里吃饭。
迦南谈吐幽默,传奇般的经历听得卡桑入神。他的目光有着孩童一般的狡黠。
那个夜晚他们在吃完饭离开的路上,两人一改饭桌上谈笑风生的气氛,变得沉默。天色已经漆黑,除了灯光,一无所有,仿佛眼前一切皆是光的幻象。她在迦南的车内只觉得昏昏欲睡,目光疲倦地游移在窗外。汽车飞驰之中一道道车灯明晃晃地打在脸上。这是夜色之下的北京城。卡桑好像忽然回到了自己被养父母带到北京来的那个夜晚。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城市,灯火通明的华丽和苍凉竟然这样的令人为其自身的渺小和微薄而感到惶恐。
而她记忆中的大地,却越来越遥远,仿佛依稀只剩下冰冷的月色下大片无垠的茫茫雪地还都留在记忆中,在最黯淡的梦境里吐露一瞥模糊的影子。
迦南的声音忽然响起。卡桑,你现在回学校,是否还来得及。男子试探性地问她。
他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去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卡桑却说,来得及。而且我晚上必须回去。
男子不再说话。他暗自微笑起来,什么时候自己对得到一个女子变得这么温和有耐心了呢。
在学校门口下车的时候,男子从车里走出来,叫住了卡桑。
没有什么犹豫,一瞬间的拥抱和热吻。卡桑在他怀里竟然无法挣脱。陌生男子的气味和体温突然迫近的恐慌感觉依然令她无端惊惧不安。迦南放开她时候,发现她竟然像惊弓之鸟一样哭了。